这两人偷摸着溜回了落桂坊，整个坊内都无人看管，而房间里呢，哑婆和哑奴正睡的香甜，慕沉川主仆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一老一少摸索着给抬出了落桂坊丢在了后院小门的木棚子里。
冻死是不行的，留屋里更不可能。
这一折腾大半个晚上就过去了，慕沉川根本没浅眠多久就被莺歌拉扯着爬起身。
“睡一会……”慕沉川的眼皮子还在打架，“就睡一会儿，求求你了莺歌……”她趴在软软的被褥上，外头天寒地冻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这么干脆的从被窝里爬起身。
铁打的身体，磁铁打的床，这才是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莺歌也困得很，瞧那眼睛下黑眼圈就知道，但是呢，小丫鬟站在床边一把掀开那被子，就着慕沉川的耳朵就是一句吼：“小姐！王爷还在等你去报到！”
“呯”不出意外，慕沉川一个激灵从床上滚了下来，摔的个四仰八叉的。
谢非予这三个字，对慕沉川来说，简直好像索命的怨魂。
“起起起，我这就起！”她咕咚咽了下口水，一把抓起旁边的衣服就披上身，速度快的莺歌都有点合不拢嘴。
这恐怕是解锁慕沉川起床最有效的方法了。
出侯府的时候，天色蒙蒙亮，霞光自东方的云彩间一缕缕穿透下来，慕沉川很久没有见过日出，也已经忘记那彤红的色调转换，与飞鸟展翼下那挪不开眼的自由——
在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向来是能拖就拖，能懒则懒。
可现在呢，慕沉川把长袖拢了拢，手指都有些瑟缩的僵硬，这惨痛的境况简直令人发指！
可她大概还没想到更无耻的事——
慕沉川一早到了贤王府，可那佛爷根本没起床。
慕四小姐干笑着站在花园里，看着一池塘的锦鲤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她就站在前一日谢非予站的位置。
直到这红霞漫天而过，日头越发高升。
没错，午时三刻，这大爷终于懒洋洋的步了出来。
慕沉川整个人都给冻得僵直僵直，要不是午后太阳大好，她这小命大概就毁在了大自然的手里。
她就这么哆嗦着身子，把手拢在长袖里卷了卷儿，看着那身惊艳的红裳出现在视线中，那佛爷似乎对于慕沉川狼狈的样子有所讪笑，又对她准时守候的言听计从觉得“赞赏”。
于是，大爷的长发掠过了她眼前心底。
“进宫。”
进宫。
两个字简简单单。
吓？慕沉川猛然一愣，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
德妃的案子没有个分晓，祁昱修还关在大理寺，现在的慕沉川有苦说不出，要证据没证据，要解药没解药，现在去宫里，莫不是找九五之尊把自己给坦白进去。
可谢非予向来懒得给人多做解释也不喜欢听别人长篇大论。
香车宝马已经驶进了王城，慕沉川当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她捶着昨儿个膝盖上的伤口，跟着一路跑去了城中。
皇帝陛下并不在宣政殿，而是在永宁宫，德妃的寝殿。
莫说皇帝在，就连齐国公和太后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各路太医们的“束手无策”，一干天下权力最大的人等得心焦难耐。
恐怕回天乏术。
这话刚从人家老太医的口中说出来，齐国公手中握着的杯子“呯”的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老太医浑身一抖，跟前的几个人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哀家不听这样的话。”吕太后的脸色都绷紧到难看，她指着老太医们，若这指尖能为长剑，恐怕老头子们的身上十七八个窟窿都有了，“要嘛把德妃救回来，要么，你们全给她陪葬！”看得出，吕太后心底里是无比看中德妃这个女人的。
皇帝陛下的神色也不好，自己的孩子落了，爱妃中毒不醒，这种亵渎皇家权威尊严之事，现在一句回天乏术就可以当没事吗。
不可能。
“陛下，”齐国公就地一跪，“德妃自打入宫以来就安分守己，对陛下更是全心全意，”诚然，德妃心中自然为吾皇独尊，看得出，这个女人就算处于利益之中可心底里是真真儿倾慕于陛下的人，“如今遭奸人所害至如此境地……老臣，”他脑袋“咚”的就磕在地上，“老臣恳请即刻处死祁家人！”
太后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德妃那潮红如同梦魇中的脸，提着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听到了，却不开口，这件事，必须陛下来做决断。
“爱妃遭此大劫，朕心亦痛，可祁昱修受先皇隆恩御赐，岂能如此轻易推出午门，”他说的不无道理，一个深受皇恩浩荡之人又怎会轻易去戕害嫔妃，即便果真有此事，也该等水落石出，“况且如今事态还未查明，朕知道爱卿悲痛万分，可也不能叫天下人都来看这皇家的笑柄吧！”
德妃刚出了事，齐国公不由分说抓了个卖茶的，现在连案子都没审理清楚就要把祁家给全砍了，岂有这等道理！
齐国公昨天擅自抓人，九五之尊不是不知，那老臣子一时情急可以理解，抓了人以后也负荆请罪，那皇帝陛下看在他爱妹心切之下原谅理解，但如今齐国公这要求未免更为过分。
大理寺还没开口子说话，齐国公倒是要越俎代庖了。
即便九五之尊心痛于德妃的境地遭遇，可也不能说砍就砍百来人，全天下又会怎么看待他是一个残暴帝王？
九五之尊的心里多少对齐国公生出了些许不满。
“陛下啊，”齐国公老泪纵横，“大理寺分明已经查证祁家的茶房有同种毒物，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祁昱修迫害皇家有谋逆之心吗！”齐国公的话倒是句句都在点子上。
这推测其实并不能说错，毕竟连慕沉川也曾说出过类似的言论，乍一看，很有道理。
九无至尊心里当然清楚，齐国公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德妃出了意外，那么祁家都要统统陪葬，就算德妃没有死，这龙子流产了，也是个大事，祁家休想全身而退。
“朕明白，”皇帝陛下长叹了口气，他走到床榻前看着德妃病重的身体，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脸庞，这个女人不可说对自己不真心，即便后宫佳丽三千的九五之尊，对她有感激有敬意，哪怕这个女人是吕太后的心腹却不能不承认，她对自己的真心，“张太医，还没有弄清楚何种毒物吗！”他厉声一喝，直将那跪在一旁的太医们吓的汗流浃背。
“臣……无能……”
“还请陛下赐罪……”
一个个都已经生无可恋了。
“桑苎庄……”陛下有些咬牙切齿，就算不是祁家搞的鬼，却也是一切因他们而起，他狠狠捶了一下床沿，“朕该听听大理寺怎么说，祁昱修便是要以死领罪，也该死个明白！”
“陛下圣明。”齐国公的脑袋磕到了地上。
“皇上，这是要定桑苎庄的罪了吗？”吕太后的口气带着寂然却厌弃的味道，她眉头紧锁。
“母后有什么意见？”皇帝想了想。
吕太后看着德妃孱弱的呼吸，又看看老泪纵横跪倒在地的齐国公：“哀家老了，儿孙福享的不少，可总喜欢看陛下这天伦在侧……”吕太后的话说的很有意思，她不说错不说对，反倒先将皇家天伦之乐摆在第一位，“这治世绵长，江山社稷，莫不是都要靠儿孙之福才能昌盛……”很好，第二点，上升到家国程度。
她的眼神中带着垂怜和悲戚，仿佛无比的慈爱和心痛，可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哀家，要桑苎庄的所有人，给德妃陪葬！”
桑苎庄的所有人，不管是不是祁家，只要与那茶庄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全部赶尽杀绝！
皇帝陛下的脸色一变却立马掩饰好了，他没说话，一双眼直盯着吕太后看，吕太后呢，根本不看那九五之尊。
齐国公跪在地上，太医们大气不敢喘。
这就是慕沉川踏进来所看到的画面。
剑拔弩张，分崩离析。
她下意识的咽了下唾沫，就知道跟着谢非予啥好事都没，断头台倒是可以上的轻快。
“本王似乎来的不是时候。”谢非予清声脆语，算不得嘹亮却硬生生的打碎这一室的僵持。
好像冬日初雪突然零落一片在你心头灼痛的那一分冰冷。
刺骨也刺目。
他话虽如此，可步伐根本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反而大咧咧的进了殿门。
“皇叔。”九五之尊最先反应过来。
齐国公也连忙恭恭敬敬的叩首。
“德妃还没有醒？”谢非予似乎是好心询问，看到太后那苍白的脸就能知道情况，“方才微臣好似听到祁家要倒霉了。”
桑苎庄陪葬，可真是够严重的。
他还刻意瞅了眼身后的慕沉川，果不其然，那小东西听到这些话是拳头都攥的紧紧的。
“皇叔你来的正好，母后也正是因为德妃的事心里焦躁的紧。”九五之尊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极度期待有一个人能出现来打破方才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