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石榴（二）
院门刚一阖上，只听身后一个嘲讽的声音亮起来：“你是谁家的姑娘？莫不是轻视我们，不想与我们住在一起，所以才扯着个婢子纠缠不休？“
梁召忙回身去看。迎面走来三个贵女，为首的那个衣着华贵，满头翠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柔和的光芒。她广袖飘飘，脸也是偏清丽淡雅的那种，眉心却多了颗朱砂痣，衬得整张脸有些可怜，让人看了便心生爱惜。可惜一张嘴不饶人，活像是含着刀子。而在她身后，另外两个打扮稍差一点的姑娘也是面容不善的看着她。
梁召退后一步，拉开了与她们的距离，面上绽开个笑，说道：“我乃是安定梁氏之女，父亲是梁芳梁司徒。若是言语上冒犯了三位姐姐，姐姐可千万不要怪罪……“
右边那个大圆脸姑娘仔细打量了梁召一番，用团扇遮了面，指着她对中间那贵女小声嘀咕几句。
中间那贵女却不屑的嗤笑一声：“我乃清河崔氏嫡女，长房六女崔嫏嬛，怕她做甚？更何况梁大人眼下东巡陷落豫州，丢了朝廷的脸面，是生是死还未可知呢，便是皇后娘娘在此，想必也要掂量些个，会不会为了一个妹妹得罪我清河崔氏。“
梁召听她自报家门，脸上一白。又听那崔嫏嬛说什么梁芳只怕生死未卜，想到开宗祠那日梁家人聚在一起神色凝重……只怕此事假不了。虽然知道崔嫏嬛只怕是看那执戈对她亲厚，这才有意为难，可也只能先服软，等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再做打算。于是当即给崔嫏嬛福了福身说道：“梁召知错，只是言语上的小事，万万没有不敬崔家的意思，还望几位姐姐担待则个，另外我父哪怕虽眼下危险，可仍是朝廷命官，还望姐姐留些口德，皇后娘娘面上也好看些。“
这话说的不硬，却也不软和，崔嫏嬛一听便竖起眉头：“你敢拿皇后娘娘压我？信不信我赏你几个嘴巴尝尝！“
嘴上虽硬气，可是说到底是自己找茬在先，若是真的捅到皇上跟前，一个对皇后大不敬的罪名，那个梁召死不足惜，她可是崔家最好的明珠，可不能损伤了分毫。当下给身边二人一个眼风，示意她们给她个台阶下来。
她身边那两个人家世本就一般，只想巴着崔嫏嬛，在宫里也能有好日子过，可是二人一见崔嫏嬛和梁召拧上了，却也不敢再帮腔，毕竟崔家她们得罪不起，皇后娘娘出身的母族同样也落她们两家几条街，于是只假装看不懂崔嫏嬛的暗示。
崔嫏嬛恨恨瞪了那两个人一眼，梗着脖子，虽说后悔说了这话，可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贵女，总不能在此时露了怯，于是拿胳膊碰了碰左右两个：“方紫瑶，王茹嫣，你们两个去架住她胳膊。“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却只是在四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梁召。梁召见那两个女孩真的向她逼过来，不由得踉跄后退两步，向崔嫏嬛笑道：“梁召万没有拿皇后娘娘压姐姐的意思啊，姐姐又是何必如此，若是梁召有错，只指出来就是，何必动起手来了。“
“就是，何必动起手来了。“
另一旁人流散开，咧开条缝，一个女子匆匆挤进来，笑吟吟的和梁召说了同样的话。
崔嫏嬛见这女子过来，脸色放缓，命方紫瑶跟王茹嫣两个退下。亲自迎了过去：“王姐姐怎的恁有闲心来管我的事？“
“我是听隔壁屋的荀家姑娘说，院里这边仿佛是出了些纠纷，这才匆匆忙忙赶过来，也是幸好早些赶到。你家里人一直让我多照顾你些，果然我一不留神你就惹出事端来了。梁家姑娘也是有口无心，你又何必抓住人家不放？好歹给姐姐个脸面，这事就算了罢。“
梁召面上只能做出了感激看向那王家姑娘，心里却暗想这人不是善茬，一番话竟坐实了自己搬弄口舌，崔嫏嬛得理不饶人，只有她好心调和，任谁只能说个好字，可见是个有心计的。这人与崔嫏嬛相熟，想必是琅琊王氏嫡女，等着入宫就能封了娘娘的，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于是便打定主意躲着些个。
崔嫏嬛面上露出几分不屑，但最终也没说些什么，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屋，方紫瑶跟王茹嫣两个不迭的叫着“崔姐姐“，赶忙跟上去。
那王姑娘让众人散了，善意的朝院子深处扇不起眼的灰门一指，对梁召说：“那就是你的屋子，一路上车马劳顿，快去歇了罢。“
梁召赶忙问道：“还不曾请教姐姐名讳……“
“我是琅琊王氏女儿，王沛容。“王沛容笑了笑，露出点点贝齿，媚眼只往周遭瞟上一眼，便是顾盼生姿。她自知长相本就不是时人欣赏的那种寡淡出尘，于是便只往妩媚妖冶那上面去打扮，衣裳也不常穿那些青蓝绿紫，眼下便是一身粉红织金广袖翟衣，头上正插八只亮金红珊瑚嵌珍珠步摇，整个人显得艳丽异常，看着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梁召仿佛是真心实意的施了礼作为感谢，这才倒退几步往那屋去了。王沛容凤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也随之回了屋。
梁召进了屋，仔细打量了一番。屋子不大，比虬芳院主屋小上许多，进屋先过一道珠帘，帘里只有两张简陋榻子，靠一扇素白屏风隔着，此外另有一张小八仙桌并两个伶仃椅子。梁召拣了把椅子坐下，将包袱放在桌上。
屏风内闪出个女孩子出来，一张黝黑的脸，头上身上虽穿戴的精细，可是搭配她那粗糙皮肤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活像是偷了别人衣服似的。脸上闪着两颗亮晶晶的眼睛，鼻子生的不好看，是个蒜头鼻，可有眼睛在先，显得也有些憨态可爱了。女孩子一张口便是北方口音：“你是哪个？俺叫沈幺幺，俺爹是。“她歪头想了想，然后才仿佛背书一般说：“俺大伯是中书侍郎沈大人。“
梁召蹙了眉，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礼的人，可却还是回道：“我叫梁召，是安定梁氏的姑娘。“
沈幺幺一拍掌，兴奋的叫道：“这么巧！皇后娘娘也姓梁！你莫不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梁召嘴角抽搐了：“我正是皇后娘娘的二妹。“
沈幺幺用一种看神仙的眼光看向梁召：“你长的真好看，又这么温柔，想必皇后娘娘更是美若天仙。可不像我，长的这么黑……“她瘪了瘪嘴，又企图屏息收了凸出来的小肚。
梁召觉得她自平丘来洛阳的涵养都破了功，仿佛这沈幺幺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搭话的魔力：“沈大人也算是肱骨之臣，想必侄女也算贵养的，你怎的生的如此……“
“又黑又胖是吧。“沈幺幺大大咧咧的接嘴，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个荷包，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是这样的，我从生下来体弱多病，有一高僧曾上府里来看过，说是只能养在极北之地才能相克，说不定还会强身健体。祖母疼我，便将我寄养到沈家一个族人那里，直到皇上点名让我入宫才被接回来的。“
梁召有些震惊，想不到皇上竟是这种审美，便忍不住思索要不要也多出去晒晒太阳，多吃点东西什么的。
“……不过皇上也没有看见过俺，只是觉得在沈家受宠才指明叫俺入宫，若是他看见了俺这副样子，只怕连宫女也不想俺当的，说不定就放俺家去了呢。“
沈幺幺有些惭愧的扭了扭身子，一屁股做在椅子上。
梁召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沈幺幺有趣，忍不住又跟她唠了许些，知道斜阳西下敲了钟才意犹未尽。
沈幺幺听见这钟声，眼睛明显的亮了一下，拉拉梁召的衣袖：“这是吃饭钟了，我们快去吧，这伙食不错，顿顿是肉，比家还要好嘞！“
梁召折腾一天，只觉得倦意阵阵涌上来，又听见她说肉字，只觉得胃里都不舒服，忙摆了摆手道：“我不吃这个，我在家都是喜吃甜的，太油腻的我都不吃的，你自己去罢，我也歇一下。“
沈幺幺看梁召的确是不舒服的样子，于是应了，说了些客套话就兴冲冲出了屋。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梁召离了翠娥伺候，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想到在府上也是金尊玉贵的，可进了宫说不定就如那执戈一般穿戴连府里粗使丫鬟都不如，不由得有些黯然，只盼着进了宫快快得见天颜，能有梁府跟皇后相助也当个主子娘娘。
有这个心思的姑娘只怕不在少数。梁召第二天又认识了几个世家女儿，无一不是姿色中上，伶牙俐齿的。这么一看，梁召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慌，生怕自己真真当了个婢子，在宫里蹉跎十年。
选英不如选秀，有的家族是太傅一派，只拿几个族女过继应付了事，那些人自然进了宫也真的只能当个宫女，模样便不能要求什么了。还有的家族是王崔荀世家一派，挑的也都是伶俐的，只怕有些念想。而其中执牛耳的王家出的是宫里王淑妃的庶妹，同样尊贵的崔家挑的是崔容华的堂妹，崔家长房嫡女崔嫏嬛。而荀家却因为长房子嗣伶仃，而二房三房适龄女儿都以配人，是以将荀家姑奶奶的二女儿过继给长房，也是个出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