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国宝立刻会意，见过五号、六号这样的人工智能生命，知道百年前就已经建立起来的人类遗传基因库，以人工的方式完成无性繁殖，对于人类这种哺乳动物来说，并非不可能。
使之一直未能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唯一原因，只在于伦理的束缚而已。
如果有那么一小部分人离开，这样的选择，实属正常。
常国宝若有所思地点头，却毫无意外之色，这样的表情反而令段秋阳惊讶了。
“学姐，我还有一点疑问，既然他们已经连种族传承的问题都解决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们接触？”常国宝忽然发问，既然没有吸纳新血的必须理由，那么原本就选择了远离地球社会的科学家们，何必再与他们不愿与之为伍的地球社会接触呢？
像段秋阳她们参加的竞赛，似乎毫无存在的必要。
可惜这个问题，段秋阳也解答不了：“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没去过。倒是你，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突然知道这样的秘密，竟然一点慌张也没有？”
“没什么值得慌张的，惊讶倒是确实有一点。”常国宝心里说，我知道的如果告诉你，只怕该慌张的就是学姐你了！
把空餐盘拿起来，走向餐具回收处，常国宝又问：“我没搞明白，即便学姐你觉得火星基地和你的理念不合，放弃了那里，但也没必要转到文科来吧？化学放弃了？”
“放弃不至于，我呀，现在考虑转向科普。”段秋阳笑着解释。
“科普？”常国宝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你不知道，真正的天才会给我们这些平凡人多大的压力。”段秋阳进一步解释：“更可怕的则是那些摒弃了我们所能理解的欲望的天才。”
“火星基地……”常国宝若有所思，或许那个地方，就是段秋阳口中的天才们所聚集的地方。
“对！”段秋阳猜到了常国宝没有说出来的话，两个人一边走出食堂，一边继续道：“我自认为追不上他们，所以，我决定转向另一个方向，为他们做一点事情。”
“就是科普喽？”常国宝明白了，这样的选择可以理解。
“是的。我发现以我们目前的语言文字，遇到很多尖端领域的概念、定理、问题的时候，都极难用简短形象且准确的叙述讲明白，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我们的汉语出现了这样的问题，但后来，我专门为了这个事情，和我在竞赛中交到的秃鹰国朋友交流。”
常国宝突然接话：“他们的鹰语也一样！”
非常肯定，因为常国宝想起了自己在事务所收集素材时的经历，那些原始人的语言，从单音节到多音节，从单字到单字词，接下来的多字词、词性词，构成越来越复杂，能够准确描述的情况越来越多，这是一个有迹可循的发展变化过程。
段秋阳所遇到的问题，必然与原始人们的经历有着相似之处，尖端的科研成果远离了人们日常所接触的领域，使用需求少、使用人数少、使用频率少，语言的发展速度，落后于科学发现的速度。
既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就绝对不止是汉语的问题，这个地球上的所有语言，都会有这样的问题，所不同的，只是程度不一而已。
段秋阳或许是吃惊的次数多了，没有因为常国宝的准确猜测而停下步伐：“你可真是令人吃惊，这个情况在我的研究生面试时，许教授一语猜中，除他之外，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快就猜到的。”
“我……只是运气好。”常国宝再一次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运气到底有多好，不是遇到了事务所，他已经死了，不是遇到了事务所，他不可能拥有如今的见识，更加不可能获得与段秋阳侃侃而谈的勇气和知识。
“谦虚了。”段秋阳笑笑，继续道：“后来我还向那位从火星基地回来的师兄求证了那里的情况，你猜那里怎么样？”
“或许他们会好一点？我想火星基地的科学发现，会比我们地球更加超前一些吧。”
段秋阳点头：“他们比我们超前不少，而且他们为了降低不同民族语言带来的交流成本，直接创造了一门数学语言。”
常国宝扭头：“数学语言？”
“对，摒弃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将各种传统语言中用于表述数学过程的符号集结起来，统一读音，然后再根据研究中的新进展，不断完善增加内容。他们交流的时候，就用数学语言，可以描述一切已知的问题，非常准确、非常简洁，但是每次增加内容，同样很痛苦。”
这个话题的吸引力非常大，到了公交站，两个人很默契地没有停下，反而沿着树荫，一起向操场走去，反正距离下午军训开始，剩下的这段时间足够他们走过去了。
段秋阳继续道：“你能猜到痛苦源自于哪里吗？”
常国宝边想边回答：“或许，我想，会不会是每次新发现所带来的内容增加，并不仅仅意味着一点新东西，还意味着旧有的一部分语言，需要与新内容达成统一？”
“对！”段秋阳不由自主流露出了笑意：“数学语言的逻辑性太强了，缺少缓冲余地，我们目前所发现的、掌握的很多定理、公理，其实都是错误的，或者说在一定范围内正确，而出了那个范围就错误的。”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比如牛顿经典力学体系，在天体大气层以内的宏观领域可谓正确，而应用范围一旦脱离了天体大气层又或者深入了微观领域，那么经典力学就会出现难以解释的问题，这就是后来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相继建立的背景。
若是整个语言体系都以极端严谨的数学逻辑组建，那么在发现经典力学所不及之处以前，那些用于描述经典力学的语言，就全部需要重新审视修正，以使之能够被容纳入新的语言之内。
必须是容纳，旧的与新的之间，必须是子集与集合之间的关系，因为旧的并不是错了，仅仅是有着它自己的适用范围。
而这种改变，可不仅仅涉及到了那个子集自己的旧与新，要知道，数学语言之下，旧的子集的描述方式，是与所有其它领域都存在逻辑转换关系的。
比如说经典力学描述摩擦力，这个摩擦力绝不仅仅存在于物理之中，无论是生物还是化学，任你任何一个领域的学问，摩擦力都存在，只不过是你在研究时或许不需要考虑摩擦力而已。
那么当数学语言仅仅描述了经典力学而没有出现量子力学的描述之前，其时的所有学科和领域，只要由数学语言描述了，其内在逻辑便与经典力学部分可以互证，是在逻辑上完成了完美闭合的。
新的数学语言内容出现，也就意味着，所有学科领域的描述，都必须重新验证一遍！
这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工作量。
如果没有量子计算机的支持，仅仅依靠人类科学家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完善数学语言的可能性。
常国宝顷刻间就明白了这里的关系，虽然他在自然科学方面没有过人天赋，但事实上，科学与艺术之间也是有着极大共通之处的，美术讲整体与局部、文学讲结构与谋篇、音乐讲乐思与句式，事实上都是一个道理，归根结底是逻辑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难克服吧？为什么他们还……”常国宝发问。
段秋阳叹口气：“据说，数学语言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反过来，他们也利用这种语言上出现的逻辑冲突，发现了许多曾经没有发现的问题，所有领域，纳入统一的数学语言之中，出现问题的绝对不止一个力学，你能明白吗？”
“我懂了！”常国宝瞬间就想到了为什么火星基地和地球之间的科学差距会被拉开！
按照常理来说，地球这边人更多、参与科研工作的人也更多，知识在交流之中的发展会更快，火星基地应当渐渐落后才对。
原来，还是数学语言帮助了他们，他们只要从一个可以信赖的点出发，去不断扩大逻辑的完美闭合范围，那些无法闭合的部分，显然就是出了问题的部分！
于是哪里错了点哪里！
常国宝不得不佩服那些人，天才的世界果然不一样，如果不是段秋阳的这番话，让他常国宝自己去想，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去发明一门“数学语言”。
而段秋阳呢？甚至被那些天才打击得不敢继续追赶他们，恐怖如斯……
“唉，我不奢望去学数学语言了，但我希望通过继续发展我们的汉语，为他们那里做些补充，也让更多人通过科普去认识真正的科研事业，为他们尽可能招揽一些新鲜血液。”
段秋阳的新理想似乎要比她原本的，研究长生不老更加靠谱一些。
“佩服、佩服！”常国宝这是发自真心的，相比他仅仅把爱情当做追求，段秋阳还有那个火星基地，这些人才更加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