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中,萧胤端坐在矮桌一侧,眼中笑意凉薄,直对着眼前难以得见的中年人笑:“自孩儿记事以来,似乎就不曾同父亲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于一桌了。”
靖安候正襟危坐,冷眼瞧着眼前这同自己长得有六分相似的苍白青年:“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摆出这么一张表情出来?”
萧胤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孩儿担心,若是自己不笑,父亲只怕是又要通过孩儿想起母亲来了,何必闹得两边不痛快?”
靖安候顿了顿。是啊,他似乎最是讨厌萧胤不笑的时候的样子。
因为如若萧胤不笑,那张苍白的面容冷下来的样子,真的是太像李宜凝了。
他还记得萧胤幼时,自己板着脸训斥他不尊重继母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的萧胤阴沉着一张脸,嘴唇抿起来,总是让他觉得李宜凝就在自己身边,也拿着一双冷眼直直望着自己。
那个女子面容冷漠,视他展现出的深情于无物,一遍遍地对他说:你是错的。
于是他就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小小的萧胤,红着眼冲着他吼:“滚!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张脸!滚!”
渐渐地,萧胤也就学会了无时无刻地戴上那副染笑假面,假得让他再也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出半分李宜凝的痕迹。
半分也看不出来。
可不知为何,他更讨厌萧胤了。
从回忆中抽出身来,靖安候悄悄地攥紧了拳头,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萧胤那张再无半分笑意的脸。
果然,这种看见李宜凝的感觉又出现了。
纵然萧胤和李宜凝长得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可这对母子在周身气息方面,实在是该死的一致。
单薄病态的样子全部褪尽,萧胤挺直了脊背,眼中古井无波,冷冷地望着对面似乎在愣神的中年人:“父亲这次来寻孩儿,怕是又是从何处得知了孩儿的最近的动作罢?”
那样疏离傲然的语气,也同李宜凝一样。
靖安候骤然回过神,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萧胤:“你想插手那秦家军粮草的事?”
萧胤毫不惊讶:“身在侯府,果然稍大些的动作还是逃不过父亲的眼睛。”
长长吐出一口气,靖安候偏过了头,不欲继续看那张脸:“你的动作小心谨慎的很,本侯并非发现任何异常。”
这回倒是换做萧胤挑了挑眉了,既然他这边未曾出什么问题,那李丞相府似乎更不可能出现什么能够被靖安候发觉的岔子。
靖安候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打算的?
似乎是看出了萧胤心中所想,靖安候嗤笑了一声:“本侯是猜出来的。”
他径直对上萧胤的眼:“上次你命了一群小厮在府外待着,将那只红木箱子一路往北送过去……是给那秦家的丫头送过去的罢?”
萧胤抿了抿唇,搁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想去找那枚坠在腰间的白玉璧。
还没摸到玉,对面的靖安候端起茶盏小抿一口,又是一句:“此次北疆那边似乎是出了不小的乱子,秦家的那个丫头也在那边,所以你坐不住了是不是?”
萧胤哽着脖子,依旧是冷冷对上靖安候的眼,打死不说话。
靖安候突然有点想笑。
曾几何时,他也是像萧胤一样,满眼只能看见那个被悄悄装进心底里的小姑娘。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将这份心意冷冰冰地踩碎在泥地里。
他的儿子,果真是像他。
眼中情绪翻涌,靖安候盯着眼前这个他从未重视过的儿子:“老老实实地呆在侯府里,你就还是这侯府的世子爷。”
对上萧胤那陡然冰寒的眼,靖安候起身嗤笑:“否则,你若是还以为我不敢动你的这个世子之位,那就尽管继续去插手北疆战事。”
冷眼目送靖安侯出了院子,萧胤这才垂下头,由着身旁的有怜上前来收拾矮桌上茶具。
靖安侯的意思他算是懂了,拿着这侯府世子的位置来要挟他?萧胤呼出一口气,果真是有点麻烦啊……
如若没了这个世子之名,他埋在多方的手段的确也就不方便拿出手了……若是连稍大些的爵位名号都没有,只怕自己在这侯府中的动作也要受到不少束缚,更不用说那靖安侯府私卫的管理权。
所以……纵然还有李宜凝留下的几分情谊在,靖安侯如今还是再也无法忍受他这个儿子了么?连同一直默许的世子之位也要交托到别人手上?
靖安侯这是在威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