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塞北重镇的钱家一直与梦河君走得很近,一些地位不够高的官员甚至觉得,钱家早就是梦河君的党羽,是梦河君一派的重要一员。
但当那官员贵胄的位置足够高了,他们便会发现,看似亲密的钱家与梦河君之间其实还存在着一丝貌合神离的微妙关系。这一点刘知蝉体会最深,原因就在于这座位于金梧城外却繁荣发展的道观。
刘知蝉不觉得仅仅一个钱芩便有本事将自己的道观照拂至如此地步,甚至刘知蝉觉得钱芩会在情况不对的时候第一个将这座道观夷为平地。
但现在金梧城外的这处道观已经发展成了足以改变金梧城百姓生活的庞然大物,刘知蝉知道,这与钱家真正的主人钱孟然的支持不无关系。也是因为如此,当钱芩带着自己父亲的邀请站在刘知蝉面前的时候,这山上道姑很轻松地便答应前去赴宴,随后跟着钱芩一起上了车马场外的一辆马车。
在马车上,钱芩神色微妙地扫视刘知蝉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那紧跟着刘知蝉的小侍女然然。“你来得挺快。”钱芩开口说道。
“被逼无奈。”刘知蝉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朝堂局势的变化,自己还应当在兴庆府中。而现在,她几乎与钱芩前后脚到了这座金梧城。
简单对话后,钱芩与刘知蝉之间便陷入了沉默。实际上,这两人根本谈不上是合作关系。当初在贺兰山脚下,钱芩还试图至刘知蝉于死地,并且险些成功了。当初钱芩帮助刘知蝉也是因为此事而受到胁迫,可谁知却造就了眼前的局面。
两个主人的安静自然让下人们也觉得气氛压抑。马车内的然然还好,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虽然不敢说话,却也一脸好奇地东张西望。小女孩看看这看看那,不时将现在这辆马车与小姐那辆马车进行比较。最后小女孩觉得,自家小姐那辆马车要厉害多了。
马车之外,曹沐与孙思归与钱家护卫一左一右地护卫马车,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围绕着前进的马车井水不犯河水。原本按照曹沐的意思,三名塞北铁骑都该跟随刘知蝉的左右。但刘知蝉则不放心道观那边,最后还是将林春生留了下来。
用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这辆马车在安稳地停在城主府门口。钱芩现行下了车,刘知蝉随后跟上。
一下车刘知蝉便看到城主府门口恭迎的下人们,为首的依然是当初带刘知蝉入府的那位二管家。
“见过左祭酒大人。”二管家上前一步,冲刘知蝉恭谨地笑笑,表达出了自己的善意。随着这位城主府管家开口,其他下人们也都纷纷躬身行礼,这场面看起来比不久前要隆重许多。
眼望着城主府门口的模样,刘知蝉同样有几分物是人非的触动。其实距离她上次离开这里也没多久时日,可刘知蝉的身份与心态却已经决然不同。而当初那个被视为龙潭虎穴的钱家,此时也似乎变得亦敌亦友。
“大人,请。”钱芩先行一步踏入了府门,随后转头对刘知蝉伸了伸手。
刘知蝉紧随其后,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与两名塞北铁骑。带路的是钱芩,二管家只是满脸堆笑地跟在众人身边。不多时候,刘知蝉便跟着钱芩来到了一座清幽的小院。
紧跟着钱芩入了院子,刘知蝉便看到一桌宴席就摆在小院里的一座凉亭内,而在宴席边上,那钱家家主钱孟然已经入席就坐。
“就到这里吧。”二管家微笑着拦住了然然和两名塞北铁骑,示意下人就在这里停留。
曹沐和孙思归没有理会二管家的意思,只是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前方的刘知蝉。刘知蝉当然明白曹沐与孙思归的意思,因为就在不远处,钱孟然的身边还侍立着一个身材干瘦白须白发的老人。
两名塞北铁骑是担忧刘知蝉的安危,但道姑却摇了摇头,示意两人就在这里等待。原因无他,因为当刘知蝉睁眼看去的时候,钱孟然身上缭绕的黑气很淡。这说明眼前的金梧城主并没有对自己抱有杀意。
曹沐和孙思归不再忤逆刘知蝉的意思,安静站在原地,只是两人身形都已经紧绷如同两张大弓,显然是随时准备出手保护刘知蝉的安全了。
塞北铁骑纵横沙场积累了浓厚的杀气,此时曹沐两人心生战意这股杀气自然缭绕在周围久久不散。这让王府的侍女下人一个个都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二管家面色如常,却也不在乎曹沐二人类似示威的行为,只是招手让身形摇曳的下人们离开此处。
在另一边,钱芩和刘知蝉已经来到了宴席前。刘知蝉很是安然地坐在了坐榻上,钱芩则来到钱孟然的身边。待坐定后刘知蝉抬头看了钱孟然身后的老者一眼,她认出此时就是钱家的大管家,刘知蝉曾经在不久前的宴席上远远看过他一眼。
当时刘知蝉只觉得这个老人有几分久居上位的威势,她当时还因此感慨钱家在金梧城的非凡地位,竟然能让一个管家执事都有了几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质。但今日再见,刘知蝉却从这位大管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如山岳般巍峨的气机流转,很显然这位城主府大管家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修行高手。
“见过城主大人。”刘知蝉从老人身上收回目光,跟钱孟然行了一礼。
钱孟然对刘知蝉拱手回礼,脸上带着一丝亲近的笑意,“世事无常。不久前还只是叫你道姑,而现在却要叫你一声左祭酒大人了。”
刘知蝉冲钱孟然微微一笑,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钱孟然也不在意,只是跟刘知蝉寒暄起一些随处都可以听到的客套话。诸如金梧城风景如何,明日一定要命人带刘知蝉浏览一番。
在这期间城主府下人开始送上各色热腾腾的菜式,刘知蝉也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钱孟然不时对刘知蝉敬酒,刘知蝉也不拒绝,觥筹交错间这场小小宴席的气氛看起来格外和睦。
等吃饱喝足,刘知蝉拿起桌子上备好的手帕擦了擦嘴。“城主大人这段时日对我的道观多有照顾,小女在这里多谢了。”刘知蝉看着钱孟然的眼睛,开口说道。
到了此刻,这场宴席才终于开始触及到两方人真实的目的。
刘知蝉想要询问钱孟然如此做的目的,但钱孟然却将这个皮球原样踢了回来。“应该的,毕竟这道观里还有犬子的一份产业,我照拂一下也算是因公谋私了。”钱孟然呵呵笑着,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听到父亲提到自己,钱芩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一下,随后他面色如常的继续吃喝,仿佛没有听到自己父亲的话。
“大人是想要两边下注?”刘知蝉盯着钱孟然的眼睛,两道目光犀利如剑。
钱孟然微微一笑,开口回答,“我钱家不贪,不想一场豪赌得到多大身家。只想着能够不输不赢,那便是最好了。”
“城主大人便不怕有些赌徒恼羞成怒,把你打得头破血流?”刘知蝉说。
能将钱家打得头破血流的赌徒在这塞北天下没有几个,其中包括梦河君,也包括叶双城这个郡王。
面对刘知蝉这个问题,钱孟然没有继续回答,他摇了摇头,对刘知蝉神秘笑笑。
钱孟然不说,刘知蝉也没有继续追问的心思。她奇怪于钱家对于自己道观的态度,但有些事情不需要刨根问底,只要知道表面的态度便足够了。
“请问大人准备怎么下注?”刘知蝉问到。
对于刘知蝉这个问题的答案,钱孟然早就在心中思索谋算了无数遍。于是在刘知蝉开口的瞬间,这位金梧城城主便开口回答,“塞北东北的五座道观,开销安全由我钱家暗中负责。”
这赌注下得不小,甚至让刘知蝉隐隐有种意外之喜。可不待刘知蝉心中的喜悦完全升起,那钱孟然就继续开口说话了。
“虽然赌注是我自己下的,但我还是提前向道姑要些利息。”钱孟然端坐起来,笑看着刘知蝉。
“城主大人要什么?”刘知蝉的眼睛微微眯起,开口问道。
“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还请道姑带走,看看这塞北的山水。”钱孟然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钱芩,说出了一个格外古怪的要求。
还不等刘知蝉感到惊讶,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钱芩便已经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这事……”钱芩脸色有些惊讶有些慌张,他想开口询问自己父亲背后的意思,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刘知蝉看了惊慌失措的钱芩一眼,很显然,钱孟然的这个要求是他自己的意思,钱芩这个做儿子的并不知情。
“观止眸夺天地造化,我希望左祭酒大人能为我这儿子寻到一道机缘。”钱孟然说完,转眼看刘知蝉的意思。
听完钱孟然的话,刘知蝉愣了愣,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对着钱孟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比了个寻常百姓划拳比“七”的手势,“七座,东北六座道观,再加中部卫宁府的那座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