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之后,郡王生母武威后回到武威宫后便闭门不出。武威宫内,宫女侍卫都被赶走,没人知道武威后在王宫内做什么。只是稍稍离得近一些的侍卫偶尔可以听得到武威宫深处歇斯底里的咆哮与哭喊。当然,即便是听到了,这些侍卫也要面不改色,装作自己毫不知情。
其实有时候下人们宁愿挨骂挨打也不愿意忍受自己主人面色阴冷却沉默不语,因为未知才最让人恐惧,承受着那股阴冷的感觉惴惴不安很多时候比肉体的痛苦更让人难捱。
此时武威宫外的宫女下人们都颤颤巍巍,她们不敢妄议武威后的心事,也不敢离开武威宫太远。她们要随时等待召见,还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宫女大都垂首默默站立,偶尔有人余光微转,正看到不远处站立着另外两个青年。
在武威宫的两人是叶孤峰和吴风伦,这两个儒家青年翘楚越行越近,隐约独立于郡王和武威后之外自称一脉。叶孤峰微笑看着不远处大门紧闭的武威宫,脸上兴趣浓郁,“我这大哥似乎是开窍了,竟然主动去从母后手里去抓权力了。”
对于这话,吴风伦没有回应。叶孤峰也没想他回应,只是开口询问,“那几个宫女怎么处理了?”
“已经被送出宫了,我安排了人送她们去南疆隐姓埋名。”吴风伦淡淡开口。
“当下人也不容易啊。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便要性命不保,可有时候这些事情偏偏还不是他们想要知晓的。”叶孤峰感慨了一声,无奈说道。
随后两人又看了武威宫一眼,便一起转身离开。走在王宫路上,叶孤峰突兀地问了吴风伦一个问题,“你觉得我那母后现在这幅模样,可怜吗?”
这次吴风伦认真地思索了叶孤峰的话,随后他开口说,“看起来很可怜。”
叶孤峰脸上笑意浓郁,只是这笑容灿烂,叶孤峰的眼神却无比冰冷。
“心系这郡国大半辈子,费尽心思只为了这郡王之位不旁落他家。可到了最后,却被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要求放权,离开朝堂。这的确是可怜……看起来很可怜。”叶孤峰缓缓开口,似乎是说给吴风伦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可是我那母后似乎忘了,这塞北本就有后宫女子不得议政的规矩。她似乎以为自己劳苦功高便可以免俗,但却忘了自己当初便是用这个规矩去反对那道姑下山的。要我说,这女人何苦又为难女人呢?”
“她以为自己是为了心爱的儿子,为了夫君的遗业。但为什么大哥成年这么久,她还日日坐在高台上听政议政呢?她当真心中没有迷恋权势的意思?这人心,当真是太晦暗了,暗得有时候连本人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叶孤峰说。
“你看透你自己的心了吗?”吴风伦突然问他。
叶孤峰无奈地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在武威后于王宫歇斯底里的时候,叶双城换了便装来到了鱼龙小院。这次叶双城是直接动用修为,郡王落地的时候气机激荡,引得小院中的孙思归如临大敌。当这个塞北铁骑看清来人面容的时候,便立刻跪在地上行礼。
今日的叶双城没有理会孙思归的心思,他快步掠过孙思归,就这样冲进了鱼龙小院内。小院里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但这些丫鬟均心细如发,此时都认出叶双城便是上次来到小院里的男子。于是院内丫鬟皆都沉默不语,就这样放叶双城进了小院主房。
当叶双城来到主房的时候,便看到刘知蝉正在收拾自己的行礼。他连忙来到刘知蝉身边,抓住了她正在折叠衣服的手。
“今日之事待到之后再细细考量,你先不要急着走。”叶双城语气急迫,带着几分强硬。
刘知蝉皱了皱眉,因为叶双城抓住自己的力道实在太大了些。“你先放开,不要着急。”刘知蝉盯着叶双城,脸上带着一丝责怪与一丝黯然。
听到刘知蝉如此说,叶双城这才意识到自己没了分寸。他站在一边坐立不安,看起来像是方才犯了错的孩子。刘知蝉用与以往不同的严厉眼神审视着他,她想要严肃地和叶双城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因为叶双城可怜的模样笑出了声。
见对面的女子笑得这么开心,叶双城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的情绪。只是刘知蝉开心,他便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之事已经是定居,你所谓考量,不过是任性罢了。”刘知蝉笑着将自己的手从叶双城的手中抽了出来,她继续叠着眼前的衣服,言语中并没有要和叶双城商量的意思。
“可你若是这样离开了,一不小心便回不来了。”叶双城开口道。
这句话让刘知蝉收拾行李的动作顿了顿,道姑脸色变幻了一瞬,随即将几本书放到了行囊里。
“那你觉得,我若是强行留下,形势会变得如何?”刘知蝉反过来去问叶双城。
叶双城没有回答,因为他其实很明白现在的形势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明白刘知蝉似乎非走不可,只是到了这一步,这个男人反而有了几分小孩一般的任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现在我不离开塞北,薛松林便真的会来鱼龙小院里来杀我。”刘知蝉平静说道,她言语中也有些无奈。这道姑似乎隐隐猜到,薛松林的一步登天与自己对他释放出的那道杀气不无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叶双城脸色顿时一变,带着一丝怒意,“薛松林想杀你?”
刘知蝉无奈地打了他一下,开口说,“想杀我的人很多。梦河君、孙昱窈、第五毓,他们都想要杀我。而且如果不是薛松林一步登天,我也会在离开之前去杀了他。”
叶双城一时语结,只觉得眼前的刘知蝉比起在山上时要凶多了。当然,即便是这样,叶双城自己还是喜欢的。
刘知蝉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子,脸上带着一丝嗔怪的情绪,“你也是一郡郡王。不要总是像个没糖吃的小孩子。”叶双城无奈耸肩,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道理终究是讲明白了,叶双城虽然心疼,却也不再说任性的话。沉默地站了一会,这年轻郡王反而上前几步帮刘知蝉收拾起行囊来。他在刘知蝉的衣箱里挑挑拣拣,比划着哪件衣服更适合带走。
不知不觉翻到最下面,叶双城手中多出了一件满是污垢油渍的纯白道袍。看到这件道袍,叶双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这衣服该洗洗了?”叶双城开口去问。
刘知蝉瞥了他一眼,伸手将那件道袍抢过来叠好,放在了行囊的最下面。“这件不洗,我要留着。”刘知蝉说。
面对这一幕,叶双城只觉得有趣。他嘿嘿一笑,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做事终究要快些,很快行囊便已经收拾好。刘知蝉与叶双城一起坐在坐榻上,刘知蝉拿出一只小火炉,准备帮叶双城煮茶,但对面的叶双城摇了摇头。
“今日不如喝酒吧。”叶双城对刘知蝉说。
思索了一下,刘知蝉点了点头。她对着门口唤了一声便看到孙思归推门走了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秋瑾呢?”刘知蝉好奇问。
“我让丫鬟们都去偏院休息了。”孙思归看了叶双城一眼,开口说。
刘知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开口跟孙思归说,“去拿些酒来。”孙思归点头,然后安静退下。
不一会孙思归便带着一只酒坛走了回来,叶双城看了一眼,发现是塞北随处可见的杏花酒,不贵,甚至可以说很便宜。
“府中只剩下这些了。”孙思归低声说,“要不要属下去梧桐街买些好酒?”
刘知蝉一听便摇了摇头,“不必了,这就足够了。”见刘知蝉这么说,叶双城也点了点头。这两人其实都不是那种奢侈之人,叶双城当初吃着狗肉不也心满意足?
于是孙思归将酒放下,自己便转身出去了。这塞北铁骑没有离开主房很远,而是自觉在门口为二人当起了岗哨。刘知蝉和叶双城也都信任孙思归,便由着他在门口站着。
“酒要温一下吗?”刘知蝉开口问。
叶双城点点头,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喝温好的酒,只是此时此刻他希望能多在这鱼龙小院呆上一些时间。刘知蝉的房间并没有专门用来温酒的酒炉,所以她便直接把杏花酒倒在茶壶里放在茶炉上煮。
“这种合法还挺别致的。”叶双城看着渐渐冒出热气的茶壶,笑着跟刘知蝉说。
刘知蝉也笑笑,然后给叶双城倒了一杯酒。
两人无言对饮,只觉得这主房里变得温暖了许多。
“你何时走?”叶双城喝了几杯酒,抬头去跟刘知蝉说话,眼神中尽是不舍的神色。
“明日晚上吧,白天走终究有点丢人。”刘知蝉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走了以后鱼龙小院便让李方去住。”
“你不带他一起走?”叶双城问。
“总要有人替我看房子吧,我总得回来。”刘知蝉回答。
一时间,叶双城有些开心,又觉得自己和那小道士李方当真算是同病相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