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国宴惊动了整个兴庆府,也惊动了半座塞北。与寻常朝会不同,今日国宴将会有不少周边城府之主赶来。今日的兴庆府已然改变了往常的规矩,四座城门全都提前开门,不时便会有一辆华贵马车缓缓进了城。
钱芩与钱秀儿便是从兴庆府西门入的城,他们的父亲钱孟然没来,于是这对兄妹便代表钱夹从金梧城赶了过来。
大清早的塞北十分寒冷,但马车内温暖如春。钱秀儿借着身边油灯绣女红,她细细地数着针脚,时不时还要抬头看看自家兄长。在不久前一个观阳楼道姑经过金梧城后,钱秀儿便敏锐地发现,自家的兄长变了。
以前的钱芩流连于烟花巷柳,花钱如流水,经常整夜不回家。最近的钱芩依然很忙,但是却是忙着跑去城郊,看着一座道观拔地而起。他偶尔还会会见周边几个世家的公子,秘密商讨着什么。钱秀儿觉得兄长在谋划什么,甚至觉得这谋划与不久前路过金梧城的那个道姑有关,但她并不想问,也不想告诉谁。
小小的马车里不是传来穿针引线的沙沙声。钱芩手中捧着一本书,但他面色沉凝,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这个钱家公子目光晦暗,脑海中只是闪过他离城前父亲与他的一场谈话。
这对父子交谈的地方是在钱孟然的书房,那个刻在金梧城周边只手遮天的男人安静地写字,口中说着一些对钱芩的叮嘱。这些叮嘱琐碎,但其中内容不过是警告钱芩不要在天子脚下惹是生非。你在金梧城强抢民女便也罢了,可若是在兴庆府千万不能如此。若是闯了祸,便是陛下饶了你,老子也要打断你的腿。
一开始钱芩还有些做贼心虚的不安,但见父亲只是说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他也就有些厌烦了。可他也不敢催促或者反驳,于是只能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但实际上却将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
心中不耐的钱芩早在父亲的训导下神游物外,只想着在离开金梧城之前到哪里找个姑娘去泄泄火。但随后,钱孟然的一句话却像是炸雷一样在钱芩耳边响了起来,“听说你最近在金梧城外修了个道观?”
钱芩震惊抬头,就看见自己的父亲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是。”钱芩只是思索了片刻就如实回答,他到底还是不敢在自己父亲的面前撒谎。
听到钱芩承认,钱孟然也就缓缓点头。“买大也买小,这在赌场不是个好习惯。但对于我们来说却也不算坏事。”钱孟然深深地看着钱芩,“但赌博总有个节制,可别让自己陷得太深。”
说完这些话,钱孟然便让自己的儿子离开了,他丝毫没有在意钱芩脸上震惊疑惑的神色。
就这样,钱芩惴惴不安地出了城,一路上都在思索自家父亲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钱芩猜不透自己父亲背后的深意,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大概猜到了,那就是钱孟然应该已经知道了钱芩与刘知蝉合作的事情。
“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钱芩垂首思索,脸上带着一丝不安与痛苦。
就在钱芩入城的时候,刘知蝉已经到了塞北王宫前面。正如寻常朝会一般,今日的塞北王宫南门广场上停满了马车,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相互寒暄。
那玉家的马车自出现开始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大臣们都知道眼前这辆马车里的乘客是谁,于是都眼神复杂地看着马车缓缓停下。随后,身着山水道袍的刘知蝉从马车上走下来,气质绰绰,让人眼前一亮。
“见过左祭酒。”不少官员缓缓上前一步,与刘知蝉打了招呼。刘知蝉也一一回礼,神情自若。
此时的刘知蝉的遭遇已然不同于她第一次上朝。虽然中间间隔不过数日,但朝堂之人最为现实,既然刘知蝉为官已经不可阻挡,那么与这位陛下眼中的红人结一份善缘便是最好的。学宫左祭酒虽然并无实权,但培养塞北人才,将来可能大部分官员都要唤刘知蝉一声老师。
于是,除了儒家文人,大部分官员都跑来和刘知蝉打了个招呼,言谈一会后才安心离去。
刘知蝉也为想到自己会有如此遭遇,一时间这道姑倒也有些疲于应付。好在南城门那边很快有了反应,随着阵阵恢弘的钟鼓之声,这场颇有些突兀的塞北国宴就这样开始了。
这场国宴的地点选在塞北王宫西南的兰心殿,众多官员现由待诏殿集合,然后分批次依次入殿。左祭酒按照品级属二品文官,所以刘知蝉入宴的顺序也很靠前。她与塞北其他二品官员一起入了待诏殿,这些文武官员先是与刘知蝉打了招呼,然后各自回到座位上做好。相熟的几人便围坐在一起寒暄聊天。一时间周围颇为热闹,唯独刘知蝉周遭有点冷清。
这倒不是这些二品官们商量好要孤立刘知蝉,相反有不少人想要跟刘知蝉结一份善缘。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刘知蝉与叶双城的消息现在也算遍布兴庆府,于是那些官员心中顾忌,不自觉地造就眼前局面。
刘知蝉独自坐在一边其实是有些无聊的,李方作为士子没有官员品序,只能等待最后才可入国宴,其位置也要在那兰心殿最靠后的地方,故而今日刘知蝉可能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既然无聊,那边只能找点事情做。刘知蝉先是看了一会书,随后便闭上眼睛逗弄识海中的白玉京。这柄飞剑早已通灵,随着刘知蝉的命令俏皮飞舞,倒像是一只可爱小狗。
这样等了快一个时辰,门外的宫廷执事进门宣布,待诏殿内二品官员一起出发去兰心殿。这证明前面率先入殿的皇亲国戚、一品大员们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殿内的官员虽然不敢说,但其实多少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听到消息官员们都迫不及待地起身,然后依次排好队列往外走。这其中次序则是根据官员在朝堂默认的实力与地位了。这其中武官为首的是一名姓王的将军,其身材健硕、皮肤黝黑,据说是从士兵一路打拼上来的战功将军。
而在决定文官第一的时候,殿内官员默默对视一眼,随后各个站在了刘知蝉身后。
“我?”刘知蝉一愣,然后指了指自己。
“左祭酒当之无愧。”一名杂家文官拱手说道。周围官员大都应和,个别看刘知蝉不爽的读书人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犯众怒,于是只能悄不作声。
眼看周围官员的反应,刘知蝉也不推脱,就这样站到了那武官身边。身后文官见刘知蝉丝毫不露怯,便有有心人对刘知蝉一通夸奖与恭维。虽然刘知蝉挺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但身后这些读书人着实有些过犹不及,这让刘知蝉一阵恶寒,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好在宫内执事很快告诉众人出发,随后众多官员迈步出了待诏殿,向兰心殿方向走过去。
这一路上旌旗招展,守卫森严。位于王宫道路两边的侍卫一列手持雪山苍狼旗,一列手持黑水青龙旗,这便是塞北与巴蜀两国的王族徽记。侍卫们手持旗帜两两相对,面色肃穆。
随着官员走出待诏殿,王宫上空开始回荡着阵阵鼓声。这是百圣朝古礼,官员入殿需擂鼓,而不同品徐官员的鼓声各有不同。鼓声庄重,加上周围仪仗礼器让人不禁心生敬畏,所有人的腰不禁挺得更直了一些。
这一路除了鼓声与脚步声,便只有那侍卫手中旗帜被风吹拂发出的猎猎声响。很快刘知蝉就看到了那座占地广阔的兰心殿,其只有一层,白墙青瓦。高大的殿顶上树立一百零八头奇珍异兽的雕像,以刘知蝉目力看来,那每一座雕像都做工精美,栩栩如生。
一百零八异兽之下便是一百零八根梁柱,这些采自南方深山的百年楠木大都需要数人合抱,其上面雕刻百龙腾空,刷金漆。殿内空间宽阔,坐北朝南那方是一座高台。此时殿内以高台为中心已经摆满宴会案牍坐榻,高台之上便是塞北郡王与巴蜀来宾的席位。此时席位上凉菜酒水都已经上齐,只是那郡王与公主却还没到。
刘知蝉走入兰心殿内便在东张西望,虽然雄伟宫殿她也见过不少,可眼前兰心殿的恢弘却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张望之间刘知蝉突然感受到眉心一凉,一股浓浓地恶意凝聚在她身上。这让道姑一愣,随后朝大殿一边看去,便看到一个少女正满脸怨毒的看着自己。
刘知蝉自然认得那少女,那便是被自己一巴掌打飞的第五毓。少女此时死死盯着刘知蝉,仿佛择人而噬。如此目光并不影响到刘知蝉,她甚至冲第五毓淡淡笑了笑。
仿佛你厌恶的人不开心便是让人开心的事,与之相反也是一样的道理。刘知蝉看到第五毓难过便笑得开怀,而第五毓看到刘知蝉笑了,则气得脸色发青。“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第五毓口中嘟囔,双手狠狠握拳,指甲将掌心的肉都刺破。
刘知蝉也看得到第五毓的脸色,她甚至看唇形猜出了第五毓嘴里嘟囔的话。刘知蝉也看到了坐在第五毓上手的泽生夫人,只是这个女子的心思似乎不在刘知蝉的心上,而是脸色苍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一边张望,刘知蝉也来到了自己该坐的地方。而到了这里,刘知蝉却微微一愣,因为她发现要坐在自己旁边的竟然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人。
“见过左祭酒。”钱秀儿从坐榻上起身,跟刘知蝉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