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指着掘出的竹根。
根盘错虬,看着有淤塞感。
“难道问题在这里?”
知县问道。
张氏道:‘就在这里。既然是老园,自然根盘错结。这些竹子的死因,就是因为根系太多。需要进行清理。”
几位老农师在旁打岔,忿忿地道:“这些都是得天独厚的老根,竹园经过百年,才能形成这等虬龙盘根之势。怎么能说铲就铲。”
张氏道:“根太多,而土壤里的养份太少,不铲除,竹园是不会有生机的。”
几位老农师道:“这简单,养份少,只需命人多加粪肥便是了。”
张氏道:“这些根已经变坏了,像老鼠一样,给他太多的东西,这些竹根也不会满足。”
知县听到这里,脸色微变。
岳飞在旁道:”诗经有语,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些竹系,已经在勾心斗角中完全腐败了。必须要经过一遍筛除,这样才是治标之法啊……”
知县脸色又变,喝道:“这个小兄弟,你已经有影射朝政之嫌了!这个岂是你能谈论的!”
岳飞自知失态,立止语。
知县道:”小农师的意思我明白了,竹子的死因是挤死的。这么说,真要铲除一些根系了?你说该怎么铲?“
张氏正要说,几位老农师打断道:’县大人,这个黄口小儿一派胡言,怎可当真。若竹子是被挤死的,那如何解释竹子生花结米这种神仙之象?”
知县道:“那小农师解释解释,竹子为什么会生花结米。”
张氏道:“这片竹园的竹子,他们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根系因为太拥挤,不久的将来会死掉,但是还是想留后代在世上。这时候竹子就会用最传统的办法来延续后代,像谷物那样生花结米。这些竹米就是竹子的种子。”
知县道:“这么说,生花结米是竹子的将死之兆,而非祥瑞了。有道理。”
旁边的几位老农师见知县相信黄口小儿不相信他们这些老成的,恨得咬牙切齿,看着张氏。
”大人,现在只要将老竹老根,隔一行清除一行,让竹园重新舒畅,就可以保证竹子存活了。”
知县道:“那好,就听你的建议。”
张氏见知县要叫小厮,赶紧道:’大人,这种事情我们可以替大人做。有一群住的客栈里本路客商,他们想搭个竹棚……所以……”
“我知道了。你叫他们来砍吧。”
绿豆的娘得知消息,领着大伙来到竹园。
“丫头,你怎么了?”岳飞问。
“没事。就是出来太久,见了风,又有点头疼。”
“要不咱们回去吧。“
张氏拿着铲子,摇摇头:“事情还没办完,我不能走。”
“小夫人,为了大伙,让你受苦了。这是大伙到山上好不容易寻挖来的老野姜,熬得辣了些,良药苦口。快喝了吧。“
张氏道了谢,接过姜汤,喝下去,感觉暖暖的。
不过有些辣,咳咳,伸伸舌头。
好辣,好辣。
知县见张氏还在竹园拿着铲走动,便问道:“竹子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张氏道:”清理老根只是第一步,还要追肥。不然这些竹子就算有了生机,也是枯黄瘦弱的,很难恢复到以前的茂盛。”
知县道:“这个你放心,我们命下人以后多注意施肥就行了。”
张氏道:“现在还不能这样。粪虽然是好东西,但是竹根刚被清砍过,断面还在‘流血’,要避免接触脏东西的。就像胭脂对于女人来说是个好东西,但是脸上有伤口时,就要避免接触这些脏东西。”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呢?”
张氏道:“当实建这片竹园的时候,最元始的竹根埋在哪里,具体位置,都有图纸吗?或者您大概记得位置也行。”
知县摇摇头:‘两样都没有。你要这个干什么?”
“这片竹园,竹子竹孙虽然多,但是都是几个根之源生出来的,就像一个大宗族里的祖宗一样。只要找到那些源头,单个进行追肥,就相当于把整园的竹子都施过肥了。”
“这是个好办法,可是老根在哪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夫人能找到吗?”
“找是可以找找看。不过大人得提供一些线索给我。当时建园的时候,指导埋竹根的农师,是水平高超的农师吗?”
“我建竹园时,皇上正好微访到此,对这片风水宝地很感兴趣,料想种出来的竹子肯定得天独厚,不能屈才这块好地,亲自派京城里的农师来指导种竹。你说水平高不高。”
“这样就好办了。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根源,肯定都在竹园的东北角。“
”都在东北角?小农师何以知之?“
”有水平的农师,对竹性都很了解。知道竹性爱向西南引,自然会把竹根种在东北角。有句话说,东家种竹,西家治地。说得就是竹子的生长方向。之所以种在北面,如建屋坐北朝南的道理一样,是出于向阳的需要,有利于竹子生长。”
知县道:“小农师一番解释,深入浅出,农术之高深,不名觉厉了。”
张氏来到东北角,开始找最元始的竹根源。
张氏先看看竹杆,然后用铲子再挖开竹根,看看其延展的方向,是不是源头。
挖了几个,都没找到源头。直摇头。
知县忍不住道:“小农师何需如此费力。既是源根,长在上面的竹子肯定是这里最粗的;你看这里有几个竹子,足有碗口粗,下面肯定就是竹根之源了。”
张氏道:“未必。竹子粗,不一定是根源。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如果只看大小就判断其老幼的话,那就应该换成姜还是老的大了。”
知县点头:“小农师言之有理。来人,过来帮小农师找根源。”
张氏带着几个小厮,挖挖找找,很快就找出了所有的根源,清点过后,竹园里一共七七四十九个老根。
张氏在根源的竹子杆上刻了”源“字,以后也方便知县治竹。依旧叫小厮把土埋好。
把土埋上怎么施肥,知县很好奇,想看看张氏要怎样施肥,才能达到只肥这些根源,就能达到给满园竹子追肥的效果。
张氏命小厮取来砍刀,将四十九个根源之竹,捡粗竹,都拦腰砍断,并打通里面的竹节。
“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几位老农师听到消息,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事,赶紧过来劝阻。
知县问道:’怎么了这是?”
老农师道:“本来竹仙已经降怒,却叫来一些贱民奸商清根砍竹,拿去利用搭棚,这已是罪上加罪了。现在又要把根源上的百年仙竹也要拦腰砍断,可想,仙竹之震怒岂啻于惊雷耶!大人,万万三思啊。”
知县道:“事情没你们说得那么严重。你们都下去吧。“
老农师不依不饶。
知县心怒之,一群老迂腐,“来人,把老农师请下去。”
几个小厮上来,拉老农师离开。
老农师痛哭流递道:“大人不听我们的劝阻,这片竹园恐怕难保。就算竹园保住,你头上的官帽,也难保。现在皇上是’教主道君皇帝‘,天下哪个不信神道。皇上都信,大人就算不信,也不能做出这等有辱仙竹的事情啊。此事若被圣上知道……!”
知县不悦。
张氏又叫小厮取来马粪,把这些马粪灌入竹内。
知县看了,皱眉:’这是要干什么?”
张氏道:“把马粪灌到里面,就可以施一追百了。”
知县心下暗道:“神道这种事情,不论真假,皇上都信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万一真有竹仙,那这不成了朝竹仙嘴里喂屎了。让神仙吃屎,皇上现在可是教主道君皇帝,这种事情要传到皇上耳朵里……怕我官帽难保啊……不行不行……”
赶紧制止:“快住手。把这些马粪拿下去。用其他的东西。”
张氏不懂知县的心思,还想说服知县:“大人,其他的东西不是没有,但是都不如马粪的肥力高——”
岳飞在旁察言观色,知道此事已触了知县的霉头,再争执下去,恐怕会引来祸事,拉了张氏一把:“别说了。”
“那个,丫头,县大人让咱们换其他的就换其他的吧。比如说,比马粪干净一点的……毕竟竹园是县大人的,还要听他的意见。”
张氏心里暗想:“也是,反正竹园不是我家的。好办法给你你不听,那随你吧。”
便点点头,对知县道:“可以用麦糠和稻糠。”
“这个可以。”知县命人取来麦糠和稻糠。
事后知县要宴请张氏,张氏推辞了。
“既然小农师有疾在身,不舒服,我也不强求小农师留宴了。恭送。”
岳飞依旧背张氏出县衙,回客栈的路上,张氏不解:“飞哥哥,为什么知县刚才会那样?”
“因为知县怕有竹仙。如果真有,不是让竹仙吃屎吗。”
“可是知县既然能采纳我的建议,而不是那些老农师的,应该不是相信神道的那种人。怎么会相信竹仙?”
“因为皇上信啊。所以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呗。”
“皇上信的东西,就非得跟着信吗?皇上也是人啊,他信的东西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不信?他不信的东西,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相信呢?如果变成了这种人,不就是墙头草吗。”
“官字两张口,都这样。丫头,你还太傻,这样是吃不开的。刚才要不是我阻止你,你现在恐怕不在我的背上,而是在知县的囚牢里了。”
“那我这辈子恐怕都要傻下去了。飞哥哥,我感觉自己好没用……呜呜……”
岳飞摇头,蹲下身子,正视她,摸着她的小脸,有点说不清的意味,“丫头,傻没关系,在傻上面,让自己聪明一些,不那么傻,不就好了?”
“可是感觉这样还在傻的范围内打转。飞哥哥,推荐几本让我有城府的书读读?”
“对于丫头来说,飞哥哥觉得城府不太适合,不好;傻挺好的,至少不会有‘多闻数穷‘的感受……”
”多闻数穷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多越深入,就会越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悲哀的。”
……
“!!!”
“这个黄毛丫头竟然做出如此有辱竹仙的事情!”
”心性简直龌龊之至!”
“罪无可恕。这件事一直要让皇上知道!”
”这次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几位老农师听说了张氏要给竹仙喂屎的事情,愤怒之至,羞辱之至,要将此事设法传到皇上耳中。
以讹传讹,传到皇上耳中时,要给竹仙喂屎,已经传成给竹仙喂屎了。
还说仙竹被拦腰砍断时,截面竟然出血了。这是竹仙显灵了。
今年的水灾啊,蝗灾,盗情啊,种种不好的事情,都生拉硬扯地和竹仙联系起来了。说是惹怒了竹仙,招致天罚,降罪于人间。
上闻之,大怒!察明事出大江以南的两浙路,厉命此路有司察办,绝不容半点姑息,以谢竹仙,平息天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