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却不安静。
败子先生睡不着，因为所在的屋子，实在无法入睡。
屋里很潮，潮气混在灯油里，油灯燃烧时，便会发出爆炸的声音，噼啪作响，直冒黑烟。
黑烟很难闻，散发着某种臭味，刺鼻而且辣眼睛，呼吸也渐渐困难。
蟑螂、老鼠，在墙角那里乱蹿，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肆无忌惮。
此时的败子先生，就像是面对臭虫的大象，臭虫就落在眼角里，可是大象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他，完美主义者，在这种情况下，睡不着，抓狂，这些，开始的时候还很猛烈，但是现在他已经很累了，疲于理会。
他妥协了。
只能把油灯吹灭，眼不见心不烦。
他睡不着，在屋子踱来踱去。
但是感觉头发里有虱子在跳动，他又咬牙，恨恨地挠头皮。
但是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他太累了，身子使劲摔在床上，似乎想把自己摔死过去，这样应该更容易睡个好觉。
但是他还是睡不着，反而觉得一旦躺下，身子下面的被子像一片沼泽地，潮湿无比，把他的后背浸湿。
又湿又冷。
他试图忍受，要盖上被子睡着，因为夜里实在太冷了。
但是被子里总是更加潮冷。
总有东西在被子里，头发里，衣服里乱钻，折磨着他的每个魂，每个魄。
从来不能容忍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他，也不得不与这些渣渣“和平相处”了。
总算有一丝困意，却突然听到周围哭声大作，鬼哭狼嗥一般。
“他妈的，不睡了！”
他再也没有任何耐心去睡觉了。他宁可在外面冻着。
站在外面，吹着冷风，打一个哆嗦，他感觉冷静多了。
那些哭声依旧不停传到他的耳中。
站在外面，听得清楚多了。
“爹娘，你们在哪里啊……”
这是年纪较小的使女房里传来的哭声。
“贱老鼠贱老鼠，专门惹老娘的贱老鼠，看老娘打不死你！”
这是年纪较大的使女房里传来的叫骂声。
至于年老使女的房里，她们已经习惯了。已经习惯被这些坏东西折磨得睡不着觉的日子了。
于是屋里亮起油灯，在冒着臭气的灯下，就着微弱的灯光，一脸麻木的做些针黹。
败子先生第一次听闻到此处的夜间，原来是这个模样。
望着头上一轮冷月。
败子先生默默地站了好久。
直到困极了，他又回到屋里，忍受着坏东西的折磨，明明闭着眼睛，却始终无法入睡。
耳边各种声音，眼前似乎也有一道道血影。
猛然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坐起来，望望周围黑漆漆的四周，又倒头睡去。
困极了，便自然睡去了。
第二天，他醒得很晚。
中午的时候才醒来。
醒来的滋味，让人痛苦到恨不得骂自己，脑袋里像凝结的血块。疼。闷。早知道醒比睡更痛苦，还他妈为什么要醒过来啊，该脆睡死过去吧。
这种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醒来的时候，脸肿胀，还瘙痒，用手一摸，上面疙疙瘩瘩，全是晚上困着时被虱子咬的。
败子先生就愣愣地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因为这种生活实在让人绝望。
这时候张氏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托盘，里面一杯羊奶和一碟煎鸡蛋。
”老板，吃饭了。“
张氏把东西放下，坐在床边：”既然醒了，怎么不起床，一动不动？“
败子先生不说话，还在癔症。
张氏问道：‘对了，在这里睡一晚上，感觉怎么样？”
败子先生忍不住了，抱住妹子大哭：“妹子，这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昨晚把人折磨死，第二天还怎么起床啊，又困又绝望，连起床的精神都抬不起来。睡到这个点我都不想起。简直生不如死。”
张氏淡淡一笑，因为这种生活她早就忍受过了。
她拍拍老板的后背：”老板，现在你应该知道，田城的子民，他们的生活有多么艰苦。晚上要忍受恶劣环境的折磨，第二天还得强行睁眼，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爬起来，赶去上工。你已经够幸运了，昨天虽然睡不好，但是第二天你不用上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是那些子民呢？他们有选择的余地吗？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田城的不公，外面的诱惑，那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忠于田城，而拒绝外面的诱惑呢？而且他们能浪子回头，及时收手，这源自他们勤劳善良纯朴的天性，已经很好了。你有什么理由处置绿豆呢？”
败子先生坐在床上，好久，才恢复一些精力，起床吃点东西。
“妹子，我想好了。你的建议我知道了，我也体验过了，我全盘接受。那就从改善田城子民的住宿条件做起，这样岂码能让下工的他们，有一个好的睡眠质量。”
“老板的意思是，把这些住宅都拆了，全部重建？这样做……现在沟渠和草市那边兴建，资金恐怕不够吧。”
“那就把重建的政策，留给那些有心改变的人吧。”
“老板想怎么做？”
“以后我会下一个政令，鼓励大家每天抽空打理自己的住房，保持卫生。子民住宅除了住宅建造低廉的问题外，还有子民自己的原因，比如懒惰，麻木，自抱自弃，不注重生活细节。政令下达之后，为了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每天都会给保持者发10文赏钱。至于他们愿不愿意，坚持，领这份糖钱，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不过我会暗中派探子记录他们的保持天数，每保持一天记一工分，工分到达一定数目，把这些人圈起来，作为第一批改善田城子民住宅的受益者。其他人，连10文都不愿意捡的，这些房子他们也不屑于要吧。“
”可是老板，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有专门的人给他们记分呢？这样不就有更多的人可以积极地保持卫生吗？”
“那你觉得这样的保持有意义吗？除了会形成恶性竞争。而且还会出现记工分田官的贪污腐败。必须是探子，保持独立，保持隐蔽。妹子，无论任何政体，无论再发达，改善民生的政策，都只会作用于有志于改变眼前现状的那一小部分人罢了。而这一小部分人，只有用10文这样的普通人掉地上都不愿意捡的微渺诱惑，才可以像掏沙金一样淘出我要的这一小部分不含杂质的纯正沙金。”
张氏点头：‘原来是这样。“有些事情自己比老板在行，比如民生问题，百姓疾苦上。但是治国理政，这方便，张氏也不想做官，一辈子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她就不如老板了。
败子先生感觉事情都处理完了，便起身回去写这项即要发布的政令。
被张氏叫住了：”等一等。再想想，所有的事情你都处理完了？“
败子先生问道：”应该没有遗漏吧？“
”你还没有向绿豆道歉呢。“
败子先生点头道：”是啊。还没有正式向绿豆道歉。”
幸好有张氏提醒，不然过了向绿豆道歉的最佳时期，再想通过这种方式挽回民心，效果就微乎其微了。
张氏道：‘绿豆还在睡觉。她说软床好舒服，我让她多睡会儿。现在差不多醒了。“
”那妹子你去叫吧。“
张氏把绿豆叫来。
绿豆低着头。
”绿豆，我已经派人叫大家都过来了。等会儿大家全来了。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正式向你道歉。“
绿豆听见老板这样说，很害怕，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田城的老板要向她一个婢女道歉。
张氏的一句话，让她释怀了。
“绿豆，别怕。你想不明白就心里暗念，因为我是跟姐姐混的。姐姐永远罩着你哟。”
“嗯嗯。”
田城的工人、田兵、杂役等都来了。
败子先生正式向绿豆道歉。
反响热烈。
效果明显。
“老板可真了不起啊。”
“大丈夫应当如此。”
“是个好汉。能屈能伸是条龙。”
“有句话叫礼贤下士，老板真没把我们这些下民当外人啊。”
败子先生的随和与亲民，让他的田城重新挽回了动摇的民心，且更加稳固。
道歉仪式结束后，老板和张氏一起离开，留下子民与绿豆。
绿豆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怕与惊怕之中。
她还是不敢相信，老板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她道歉。
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她不愿意这样想，她更愿意相信那些别人口中的所谓有意义的评论。
于是她特别留意个别人嘴里的评价。
“唉呀，绿豆，老板都向你道歉了。以后你就飞黄腾达了。以后我有什么事，都找你解决了。”
意思就是夸我牛b了，我怎么没想到，对啊，我跟了姐姐，老板又向我道歉，难道现在的我不是这样吗？既然大家这样说了，事实就是这样嘛。
骄傲了。
”绿豆，有件事，你帮我找你姐姐说说情吧。“
”好啊。举手之劳。“绿豆刚开始的时候很热情，很乐意为大家效劳。因为大家提的都是正当要求。
后来有一天，她真的很忙，有人来找她，她拒绝了：“对不起，今天我太忙。”
她是真的忙。
但是被拒绝的那个人不这么想，他琢磨，为什么这次不帮我？她是真忙吗？未必。我不管她真忙假忙，我今天就要达到我的目的，那就给她点好处费吧。
于是他拿着钱去找绿豆。
绿豆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能给自己换来收入。而对方也趁机提出了过分的不正当要求，但是绿豆还是收下了好处，帮了这个过分的忙。而且她认为这属于等价交换，不算官场那一套。
于是她收下了第一份礼。
随后她开始重新定位自己，审视自己的身份，自信心膨胀到一发不可收拾。
从此之后，她开始说谎，即使不忙，也说忙，为的是让别人给她送礼。
而别人也会趁机提更过分的要求。
看着别人不得不给她送礼，才能求得她给其办事的情态，她感觉自己高高在上，如似食物链顶端的爽感，比皇帝还要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