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辰只摇了摇头,
“莫说我现在并非心有所属,即便有,我这大病一场,宫中的四五年时光尽皆忘记,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我是被圣上带进宫来的,父亲战死边疆,母亲为父殉情,幼妹出生不久即夭折,现在,只余初辰孤零零的一人,无家无世,自觉配不上太子殿下……”
“不许你胡说!”
太子上前一步,大起胆子,自其身后紧紧的拥住初辰,贪婪的嗅着那发间的丝丝幽香,动情道:“别说什么配不配的了!我是太子,只要你愿意,就什么问题都没有!谁都别想拦着你!告诉我,你可愿意?”
初辰闭上双眼,片刻后,温柔的点了点头。
太子满脸的欣喜若狂,只觉得老天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尽在这一刻展现在他的眼前!
刚一送走太子,初辰便冷着面庞返回屋中,一言不发的将身上的衣裙一把脱下,香梅知其习惯,忙将早就准备好的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裙替她穿上。
待穿好衣衫,初辰坐于铜镜前,细细的整理着头发,听到香梅问这换下的衣服怎么处置,头也不回的冷淡道:
“同往常一样,烧了!”
香梅依言退下,捧着衣裙走到院子的角落,寻出一个破旧的陶罐,有些可惜的看了看手中这无论材质,还是做工,皆是上上品的衣裙,叹口气,塞入罐中,倒上些许火油,将点着的火折子扔了进去,火苗一窜而起,香梅忙拿起地上的罐盖将它盖上,只留一道小缝。
这些日子,太子自觉与初辰已是熟稔,而且初辰也好似对他慢慢倾心,所以他便不似之前那么拘谨。
偶然会有不小心碰触到初辰,若是发肤接触,待太子走后,初辰必是立时就要梳洗,一直洗到她觉得干净为止,若是碰到她的衣衫,则是立马脱下,令香梅烧掉,绝不再会穿第二次。
也幸亏这段时间太子送来的各类衣裙众多,香梅第一次听到初辰这样吩咐时,曾面露可惜之色,被初辰看到,她只抢过香梅手中的衣裙,自己去院角烧了起来,烧完后,方才道:“这衣裳,固然是美,只是,我觉得恶心!”
自那之后,香梅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刚烧完,香梅将陶罐火油收拾妥当,准备进屋,不料却从院外进来两队宫女,个个屏气凝神,手执鸣鹤引路灯,九转莲花熏香台,七彩孔雀面扇,静静的在院中列队垂首默立。
香梅寻思着,太子不是刚离开吗?而且看这架势也不像是太子啊,忙进屋告诉初辰。
初辰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蹙眉,而后轻道: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时只听外面一道尖细的声音高亢响起,
“皇后娘娘到,迎!”
香梅搀起初辰,二人行至院中跪下。
片刻后,细碎的脚步声由外至内,几道人影行至初辰身前,站立不动。
初辰只恭恭敬敬的叩头,行礼,口中呼千岁。
过了好一会儿,初辰只觉得垂下的脖颈隐现酸意时,方才听到一道威严的女声自头顶响起,
“抬起头来!”
初辰深呼一口气,掩下眸中的怨恨,再抬头时,满脸清纯,眼中现出懵懂无辜之意。
却见在宫人的簇拥下,皇后居于正中,满头秀发梳成牡丹髻,髻发正中是五凤朝阳挂珠钗,左右两侧各有两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几串滚圆的东珠扶苏自雀口中吐出,垂至肩头,鬓边簪着几朵镂空缠丝兰花,耳畔金镶东珠耳串,叮珰作响。修长的脖颈上,亦戴着拇指大小的东珠并珊瑚石金项圈。一身金罗蹙鸾华服,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丝银线绣成千朵牡丹与展翅飞鸾,那刺绣处又镶有不计其数的米粒东珠,这一身珠光宝气,在阳光下迷离如彩霞,无不透露着皇族贵重。
上一次见到皇后,还是五年前。
那天,娘亲突逝,皇上带着皇后亲自来到将军府,一句话就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初辰当时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皇后久居高位,那股自带的威严迫的身边的人都不敢细看于她。初辰当时满心的伤痛与惶恐,也只略略看了一眼。现在再看,通身的气场与五年前差不多,只是那脸庞上已有了细细皱纹,眼角初露老态,却是上好的眉石与胭脂怎么也遮盖不住的。
再说皇后,自初辰抬头的一瞬间,心里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并未见过年轻时的许小姐,只是在几年前,皇上设计让杨夫人进宫时,出于那么多年深埋于心的嫉妒和好奇,偷偷的躲在太极殿外见过她一眼。
只那一眼,她便知道自己为何会输的一败涂地。
而后见到的便是杨夫人的遗体,皇后当时是高兴却又忌妒。
她高兴,杨夫人死了,皇上心中的许小姐也就死了,再也不会存在了;忌妒的却是,这个女子,即便死了,即便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哪怕额头带血,发鬓凌乱,衣衫染尘,却依然美丽的如同落在凡间的星辰。
眼前的杨初辰,那相貌同她娘亲一模一样,不!不不!她还这么年轻,像清晨沾着露水半开半绽的蔷薇花儿,比她看到的杨夫人更要娇嫩!更要貌美!
皇后不自觉的捏紧手边的衣袖,心里只觉嫉恨非常。
“你,便是杨盛的女儿?”
“是,臣女杨初辰。”
听着杨初辰细细软软的嗓间,皇后心中怒火噌的一下起来了。
“哼!你好大的胆子!”
皇后倒眉怒道。
初辰柔弱的身躯只一哆嗦,吓得忙伏倒在地,声音中都带了一丝颤抖,
“皇后娘娘息怒!臣女……臣女不知何处犯了错,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错?错就在你妄图勾引太子!恬不知耻!”
初辰眼中恨意更甚,声音却是更加柔弱,
“皇后娘娘息怒!臣女并没有勾引太子!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明察?”皇后满脸轻蔑,抬脚自初辰身边走了一圈,环视这狭小而破旧的院落,忽然一回头,细碎的流苏猛烈的撞向她的脸庞。
“还用得着明察吗?若非你存心勾引太子,这冷宫如此偏僻,怎的就那么巧,会被太子遇上?又怎的那么巧,让太子对你一见倾心!”
初辰还欲解释,皇后却不欲听她辩驳,似乎是不耐烦了,转身向院外走去,边走边吩咐道:“画眉,将这个小贱人锁到永巷的黑屋去!不许给吃喝!本宫要她活活饿死在这深宫里!”
香梅听了,只一惊,抬头欲求情,却被初辰微微回头一个不易令人察觉的眼神给阻止了下来。
一个身着玫红齐胸襦裙,长相秀丽的宫女,自队列中走出来,她恭敬的向皇后行个礼后,转过身,却是一脸鄙夷的看向地上跪着的初辰,似乎是在看一团任人踩踏的杂草。
她拍了拍巴掌,又出来了几个身高马大的宫人,带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满脸冷漠的向初辰走去。
初辰并没有哀求,也没有反抗,只是任凭几个宫人将她自地上粗暴的拉起来,用绳索牢牢捆住,而后大力的将她推搡出去。
香梅紧咬双唇,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多年的相伴,她读懂了初辰的那个眼神。
求之无用,不如留得青山。
行至宫门外,皇后一只脚已抬上了轿辇,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道:“此事,不许任何人告诉太子!只当没有这回事!另外,她身边那个小丫头,也一并换个地方关起来!”
画眉恭敬的问道:“也关到永巷吗?”
皇后想了想道:“不,一下子关进去两个人,难免人多嘴杂,这附近废弃的宫殿不是多着吗?随意找一处扔进去!”
“是……”
等得皇后的轿辇消失的无影无踪时,林妈妈方一头冷汗的自宫门角落边爬起来,她神情复杂的回头看了眼已空无一人的院落,重重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还没飞上高枝儿呢,就被踩进泥里,这下子,可真是要自求多福了……”
当太子知道初辰不见了的时候,已是三天后了。
这三日,皇后特意指使太傅早晚延长太子上课时间,太子虽平时喜好玩乐,但对皇上亲自指定的太傅还是尊敬有加,对于功课上更是不敢有违。所以,尽管心中挂念着初辰,思念得紧,但也不敢耽误功课,总是抽不时间来去探望,只叫他心中急的如同猫挠一般。
满全给太子出了个馊主意,让太子在太傅跟前儿装病,太子立马同意了。
第四天早上,刚开课不久,太傅正在讲文,突然听得太子哎哟哎哟的叫唤了起来,放下书一看,只见太子紧捂小腹,脸色青紫,额上的青筋都根根突现了出来。
太傅立时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太子只哎哟哎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傅刚准备去让人请太医,却被太子拦了下来,只说是头一夜吃坏了肚子,这会儿正腹痛难忍,要去如厕。
太傅见太子那个样子,哪敢阻拦,赶紧让满全陪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