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郎直到进了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这个小娘子利用了个彻底。
她嘴上说是要和他比一场,实际上他好像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就比如方才他进了院子,听见韶安在身后叫他,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抱着胳膊等着她过来。
韶安还穿着那身劲装,身后的随从站得笔直,一个个看着他目露凶光,像是生怕他对自家女郎做什么一样。
十六郎有些郁闷,想他堂堂渤海王,虽说没有他八兄那样的风姿,到底也是芝兰玉树,怎么在谢家人的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这小娘子看着他的眼神跟看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便是悉达多那样不拘礼法的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怎么他这个妹子就……
正想着,韶安已经走到了他近前,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来朝着他晃了晃,接着一点光亮,他看清那东西是半截梳子。
“这是在英娘屋子里发现的。”韶安说,“方才谢管事也在那屋子里,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细说,这东西也没有让他看见,我猜这不是英娘自有的,而是什么人送给她的,但那个人肯定不是柳五郎。”
十六郎挑高了眉毛,有些诧异,“啊?”
“啊什么?”韶安临走之前对他说,“一会儿你找个时机悄悄去一趟英娘的屋子,别点灯,等我过去。”
十六郎又“啊”了一声,这一声就带了震惊,顾及着周围的情况,他也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谢娘子你不太看重那些礼法,但是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是别人的闺房,若是被人撞见,咱们两方的声誉都要受损。”
“啰嗦。”韶安留下了这两个字,转头就走。
十六郎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韶安的背影目瞪口呆,但刚刚她说的那句话他在心里想了想,忽然觉得眼下这个办法是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反正……她都不担心这些,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说这里是谢家的庄子,主人家做什么,奴子们又有什么可说道的。
十六郎在屋子里待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庄子上的人休息的都早,这时候整个庄子静悄悄的,他从房里出来,仔细辨认了方向,一个人悄悄地往英娘的屋子那边走去,沿途没什么灯,月亮悬在头顶,夏夜清爽,蛙声蝉鸣响在四周,如果不是因为去的地方有些难以启齿,这一路也着实称得上是惬意。
路途不远,不多时就到了英娘的房门口,谢三临走时锁了门,他前前后后绕了一圈,发现就连窗子也是锁的,这回就犯了难,目光落在屋顶,想着干脆就掀开几片瓦,从屋顶入。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有人喝问,十六郎闻声一惊,为自己的疏忽而后悔,这时候只能飞速在脑子里回想应对的方法,念头转了千百个,却好像没有一条适用于现在,他总不能说刚刚在屋子里没看清,这会儿打算再回来看看吧……人家肯定就要说,既然没看清,当初为什么没提前说一声,仔细看完再走?
或者就干脆装作梦游——不是有人因为离魂症一夜之间疾驰百里,醒来后不知身在何方,还当是自己会缩地成寸,就要得道成仙?
这样想着,目光就变得呆滞,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带着调侃语气的声音响起,“这就被吓到了?”
十六郎长出一口气,气急败坏的转过身,“你吓我做什么?”
“离着老远就见你那做贼心虚的样子。”韶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问,“既然到了,怎么还不进去?”
十六郎指着门上和窗上的锁,“除非这时候来一个梁上君子替你我将锁打开,否则咱们就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说着颇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回身就要离开。
身后有人轻笑,然后开锁的声音响在静夜里,他诧异的回头去看,韶安已经推开了门,示意他赶紧进来。
“你怎么……有钥匙?”十六郎迈步走进去,回身关上门,屋子里一片漆黑,不一会儿火光亮起来,是韶安拿了个小小的火折子,将屋内的油灯点亮。
“这是秘密。”韶安竖起食指冲着他“嘘”了一声。
“你这时候又点着灯,不怕被人发现?”十六郎靠在博古架上,小声的问。
“不会有人过来的。”韶安说的笃定,然后她转身步入内室,走到窗子边上又仔细的看了看。
十六郎跟着进来,一边打量屋子里的摆设,一边感慨一声,“这位谢管事对女儿真是不错,看看这屋子里的东西,虽说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但胜在用心。”
他这厢正感慨着英娘如果没有失踪,这时候估计已经风风光光嫁作了他人妇,听那柳五郎痴情的程度,两人在一起大概会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只是可惜……
恍然间听见韶安“嘶”了一声,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边走边问,“怎么了?”
“这半个脚印我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窗台上印着半个脚印,看大小像是个男人的脚,脚印不是太明显,不仔细看的话确实不太容易发现。
“庄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英娘的闺房,根本不会进来,若是贼……早在进庄子的那一刻就应该会被发现了,那么是谁能在这里留下一个脚印——”十六郎看着那脚印,疑惑不解。
“也许和这半枚牛角梳有关。”韶安将牛角梳重新拿出来,递给十六郎,“那上面系着一个同心结。”
十六郎接过来看了一眼,奇道,“英娘不是定了亲,看那柳五郎对她的态度,这牛角梳多半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韶安摇了摇头,“如果这梳子是柳五郎的,那他为什么要跳窗进来?”
“兴许……”十六郎沉吟了片刻,“成亲之前定了亲的人不是就不能相见了,他们两个相思苦短……难保不想着私下里悄悄见面,已解……那个……”十六郎有些不好意思,“相思之情?”这话若是放在平时,他早就毫无顾忌的调侃着说出来了,但现在不一样,他面对的是个小娘子——虽然这小娘子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不像。”韶安摇了摇头,指着窗台边留下的脚印,说,“从这里进来直接就是内室,而脚印只有这一个……窗外或许也会留下一个,如果有人从这里进来,又从这里出去——”
“这样的话还少了个脚印?”十六郎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或许英娘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有人从这里进来,然后英娘又和这个人一起走出了门……难道英娘不是失踪,而是私奔?!”
“若是私奔,总要带些细软。”韶安指着席子上放着的珠钗耳环,“谢管事毕竟只是个管事,他能得到的东西不会太贵重,你看那副掐金丝的耳环。”
十六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将目光移回来,听韶安接着说道,“如果是私奔,这样一副耳环带着也能傍身,难不成是因为英娘有了更好的,所以就将这耳环留下了?”她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如果是我的话,当然要把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带上的全都带上,钱这种东西又不嫌多。”
“如果不是私奔,那她为何那么顺从的就跟着人走了?”
韶安呼出一口气,歪着头看他,“也许她没想着怎么样,只是想将话说清楚。”
“你是说……”十六郎指着她手上的牛角梳,“那个人就是她的情郎?”
“也许是吧。”韶安说。
十六郎看着她,总觉得这位谢小娘子似乎什么都知道,不紧不慢,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从内室里退出来,站在外间的绣架边上,随口问了一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夜深了。”韶安从里间走出来,手里仍举着那盏油灯。
十六郎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夜深又如何?”
“夜深了……自然就是要回去休息,难道你还另有安排?还是说……”她眨了下眼睛,笑着对他说,“难不成你怕我们庄子上的人偷吃了你打的猎物,急着过去轻点数目?”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十六郎叹了口气,他总觉得如果这位谢小娘子不是谢小娘子而是谢小郎君,他多半会打他一顿。
忒气人!
当下也只能干咳两声,说,“更深露重,女郎回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小郎君亦是。”韶安说完向着他弯身行了个礼,然后将油灯熄了放回去,两个人轻手轻脚出了门。
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