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楚折梅又问了他一遍。
“不会!”师爷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这么凶啊……”楚折梅送了耸肩,“不会撬锁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先生太较真了些。”
这是丢不丢人的问题么?!师爷看着他一脸的匪夷所思,他怒视着他,“撬锁那便是盗!楚真人不能如此信口污人清白!”
楚折梅缩了一下脖子,有些抱歉地看着师爷说,“是在下唐突了,先生莫生气。”
师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除了那个上了锁的柜子外,另一边还有几个未上锁的抽屉,楚折梅刚要伸手去拉,就听身后师爷冷冰冰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嘘——”楚折梅微微偏头,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眼睛仍然看向抽屉的方向,“这屋子里还留存着尹府君生前的气息,我在收集这些。”
“收集……气?”师爷有些怀地看着他,这方士从进了屋子便开始东摸西找,眼睛也不闲着,说是勘测,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套流程很眼熟——像极了他曾经抓过的一个贼。
楚折梅低头思考了一下,对师爷说:“你听说过叫魂吧?”
“这与叫魂又有什么关系?”师爷更加奇怪,他对鬼神向来是敬而远之,什么做法驱邪、请神上身,这些他一概不信,他看重的是证据,是能够真真切切掌握在手中的东西。
“这么说吧,”楚折梅将手收回来,站起身,“如果一个人丢了魂儿似的眼神空洞像根木头,那十有八九一定是丢了魂儿,这时候就需要将与这个人有关的东西拿过来一样,一般来说是身上穿过的衣服,因为跟着人的时候最久,上面留着的气息最浓,拿着这样一件衣服在午夜的时候站在篝火前唤这个人的名字,就能将丢了的魂儿唤回来。”他说完一脸认真的看着师爷,说,“这就是叫魂。”
“那是对活人的法子。”师爷言下之意就是尹府君已经死了很久了,再怎么叫也叫不回他的身上。
“收集气便是对死人的法子了。”楚折梅晃了晃他手中的罗盘,“如今这罗盘上盘踞着的都是尹府君生前的气息,只要收集得差不多了,便能将尹府君唤出来。”
这都是什么狗屁法子……这些江湖神棍们实在是唬人,师爷看了那些没上锁的抽屉一眼,想,原来桌上的那些卷宗他已经整理出来放回档案室锁好了,那抽屉没有上锁,想来放着的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便是给无关人士看一眼也没什么,重要的是那只上了机关锁的柜子,只要他盯紧这只柜子,不让人将它打开,一切便都没什么问题——更何况那机关锁如今已经没有人再知道密码了。
“既然是这样,那些抽屉看看也无妨。”
楚折梅将抽屉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里放着些笔杆,中间的抽屉内放着一本账册,他刚把那本账册拿出来,就听师爷清了清嗓子,他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将那账册放在桌案上,抽屉里还搁着几个团着的纸团,他伸手将账册拿下来仍旧放回去,推上抽屉又去拉最下面那个,最下面的抽屉里空无一物。
“尹府君生前很爱记账么?”楚折梅关上抽屉,站起身。
“尹府君是个很严谨的人。”师爷有些怀念的说道,“正因为他太严谨了,有时候写一封奏折他需要反复检查很多遍,直到最后落款仍然要再重新浏览一遍才能放心落笔。”
这似乎已经不在严谨的范围内了。楚折梅在心里想。
这位师爷很是谨慎,并且时刻都在防备着他,他感觉得到,而且他问师爷关于尹府君是不是爱记账的时候,他发现师爷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
当然,师爷最终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他看完了抽屉以后,催促他快些回客房去。
“楚真人可是都收集好了?”师爷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在下已经破例为真人揭了封条,但终归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里还是不要久待为好。”
楚折梅点点头,托着罗盘看了几眼,说:“多谢先生。”
“你之前说等入了夜就能请尹府君出来……”师爷的一张嘴开了闭闭了开,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但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仍在信与不信之间挣扎,“今晚真的能见到尹府君吗?”
“嗯……”楚折梅盯着罗盘看了半晌,说,“我试试看吧。”
“试试……看?”师爷的声音猛地拔高,“你不是说——”
“先生莫急。”楚折梅安抚他,“尹府君不是自然死亡,定然有一定的怨气,如果这怨气太重,就算召出来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我需要先充分熟悉尹府君生前气息,到时候即便尹府君已是一身怨气,也可借此来唤起他一点微薄的意识。”
“如果唤不起来呢?”师爷已经自动遗忘了自己先前的怀疑,从他将心中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问出口,他便已经不能做到敬而远之了。
楚折梅迈步走出屋子,在阳光下托起罗盘仔细端详了一遍,忽然问:“先生可知道归宁城外有山匪?”
师爷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除了前些日子听说有山匪伤人之外,如今一切如常,但奇怪的是……城内并无人口失踪,城外即便是有失踪的人,却都是在本地凭空失踪的,并没有人来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他赶忙咳嗽两声岔开了话题,“府衙自当保障城内百姓的安全,楚真人不必忧虑。”
府衙的伙食不错,竟然还有太学馒头。
阿坤将饭食端进房中的时候,楚折梅还在思考晚上的对策,他坐在案前,面前铺开一张纸,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而他举着笔正在凝神发呆。
“楚真人,先吃饭吧。”阿坤的声音低低的,他的头也是低低的,整个人处在一种非常惊惶非常不安的状态里。
“先放着吧。”楚折梅答得心不在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在阿坤即将迈步走出房门口的时候叫住他。
阿坤转回身,以为是有什么吩咐,赶忙垂手站好,候在门边。
“你进来一下。”
阿坤低着头一步一步往里走。
“听师爷说,你是尹府君的仆从?”楚折梅细细打量他,他穿了一身粗布短打,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
“是。”阿坤说。
连声音都带着惊惶。楚折梅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他是在……怕?怕什么呢?这府衙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师爷虽说脾气有些古怪,但人还是不错的,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做,并不存在什么排挤之类的腌臜事儿 ,再说他只是一个仆从,就算是主人出了意外,但到底是一方县令,他应该不愁没有地方做工生活。
或者……关于尹府君的死,阿坤知道些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你跟着尹府君多久了?”楚折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随便拉拉家常。
“四年……”阿坤答。
四年,不是太长,但也不算短。
楚折梅点点头,“尹府君这个人……怎么样?”
“阿郎对我们特别好。”阿坤说到这儿忽然有些哽咽,“我和阿泰自小离家,每年生辰的时候,别人有阿娘亲手做的面,我们只能对坐着胡乱吃一张凉透了的饼,阿郎知道了以后,每年都会在我们生辰当天让厨娘替我们做一碗面……”
“阿泰?”楚折梅注意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阿泰也是尹府君的仆从吗?为什么在府衙中却没见过他?”
“阿泰跑了。”阿坤小声说。
“跑了?”楚折梅有些惊讶,“如你所说,尹府君对你们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跑?”
“他……”阿坤张了张口,有些犹豫。
“我又不是师爷,我只是个跑江湖的,如今对着我,那个……你不要紧张。”楚折梅安慰他说。
阿坤扭头向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经过,才极快地开口:“阿坤是在尹府君出事的那天不见的,他的随身之物也不见了,就连他藏在床底的钱也没有了,我觉得他是逃走的。”
“他为什么逃走?”楚折梅感到有些奇怪,“他是在尹府君出事的时候不见的……”他反复念叨了两句,猛地一扬眉,“你是说阿泰害死了尹府君?”
“没有没有没有——”阿坤忙不迭的否认,“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样。”楚折梅一摊手,“不过么……如果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又为什么要跑?”
“兴许是害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吧。”阿坤接了一句。
楚折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饭……要凉了。”阿坤看了看他,又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饭食,小声的提醒。
“哦……谢谢。”楚折梅朝他笑了笑,“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有什么压力。”
阿坤勉强笑了一笑。
“那……你先去忙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
阿坤出去的时候,楚折梅注意到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那仿佛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