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断药了吧。”沈无方收回手,看向韩羽羽,摆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是。”韩羽羽也没有隐瞒,直接承认沈无方的说法。
“脱离那边,是你的决定还是……他自己的决定?”沈无方这样问的时候轻笑了一声,眉梢扬起来,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听说夜孔雀是最利的刀,但是以我对那边的了解,越是锋利的刀,受到的控制越强,他的旧伤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如果单纯是这样硬抗,就算他原先的底子打得再好,也绝对抗不到现在,而且……”他偏头看了一眼楚折梅,后者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的目光转回来,接着说道,“就算他意志坚定,断了药,往后也是个废人,而且如此一来……上面迟早会知道,到那时候他一个废人,如何拼得过他的那些同僚?”
“他确实不知道……”韩羽羽叹了口气,“是我的决定。”
“他如果醒了,会恨你的。”
“他不知道。”
沈无方这下奇道,“他总不会是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的吧?”
“之前……我用了别的药代替。”韩羽羽拿出一只瓷瓶,“他是不同意的,但是我没有办法,而且他如今的状态,如果继续这样扛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她没有接着说下去,沈无方听出她尾音里的哽咽。
“他们的药里都是有独门秘方的,我只是个大夫。”
“但你是锦堂的人。”韩羽羽这样说的时候越过他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楚折梅,“更何况那位谢娘子还在这里,我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也做过不少,如果他救不过来,我不介意送个人下去陪葬。”
“你——”沈无方怒目而视,“她是无辜的。”
“人生在世,谁又不无辜了?”韩羽羽反问道。
“没有看到她,我们怎么能肯定她如今还活着?”楚折梅出言问道,“玲珑堂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果你们已经对她下了手呢?”
“楚庄主不相信?”
“既然是一场交易,我总要确认一下我们的人是不是安全。”
韩羽羽以指尖拂过自己手背上的那道长长的疤,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连这个要求都不能做到,那么这个人,我们可以选择不救。”楚折梅说的非常平静,“一命换一命,我们与谢桥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你不同,你既然能想到这些,那么你心中自然也就清楚后果。”
沈无方在一旁幽幽地开口,“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吃的药里面具体都有些什么,但是锦堂内保命的法子不少,即便不能马上配出解药,延长他的寿命还是轻而易举。”
“好,我让你们见她。”韩羽羽抬起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不过你们只能在远处看,不能靠近,更不能出声。”
“这却是为何?”沈无方奇道,“你让我们远远看个人影,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让其他人假扮谢桥糊弄我们?”
“不是我不想让你们相见,只是这件事还要避着其他人,我不能让他们知陈完如今的状况。”
“那就姑且先信你一次。”楚折梅拍了拍沈无方的肩,又补充了一句,“但你要保证——”
“我保证她一根毫毛都少不了。”韩羽羽快速接口。
韩羽羽带着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提灯,守在门外的黑衣人原本想要跟着韩羽羽一起过去,但韩羽羽说他们如今更紧要的事情是守着陈完,并没有带着他们一起。
楚折梅跟在韩羽羽身后,他们一路走来虽然并没有经过什么暗道暗门,但是他能感觉到韩羽羽非常小心也非常紧张,就好像非常害怕会被谁撞见一样,他觉得奇怪,韩羽羽和陈完既然会出现在小南春,那么应该可以确定小南春就是他们的据点之一,他们当中无论是谁在自己的势力上都是一方首领,为什么无论是躺在病榻上的陈完还是如今小心领路的韩羽羽,在这里似乎都在顾及着什么?看来陈完那边的情况比他先前想象的更要严苛,而小南春之内或许还有哪位头领的眼睛。
楚风会是谁的人?
文宋与楚风之间似乎有着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联系,那么文宋又是哪头的人?文宋如今又去了哪里?会在小南春吗?
看如今的架势,如果没有将陈完完全治好,他们大概谁都出不去,师爷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如果要去王五家客舍找人的话……
一想到客舍花坛枯井中的那条连接着府衙的暗道,还有那一晚将他们藏进暗道中的人,他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这样促然的分神让他一不小心撞在了沈无方的身上,沈无方扶了他一把,在韩羽羽随后看过来的探究的目光中说了一句:“知道你担心她,但是你要先振作起来。”
韩羽羽轻笑一声,轻声调侃:“看不出来楚庄主对那位谢娘子——”
“楚风是不是你的人?”楚折梅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
“是。”韩羽羽没有否认。
“那么她做过的事情,也都是按着你的吩咐吧。”楚折梅幽幽地开口说道,“拐卖人口,再假借如今正盛的尹府君之事,这附近那些凭空消失的年轻女子,怕都是经小南春之手卖往别处了吧。”
“楚庄主忽然降下这么大一个罪名,真是吓坏奴家了。”韩羽羽说着拍了拍心口,看向楚折梅,泪光楚楚。
“明天大概不是起风就是下雨了。”楚折梅没搭茬,而是抬头看了看天,月色朦胧,偶尔又有云层飘过来将月亮整个遮住。
“前面就是了。”韩羽羽停下步子,指向不远处一间屋子。
楚折梅定睛看去,从他这个位置看,能看到屋子里点着灯,一个人的剪影被放大在窗边,屋子里的人似乎在发呆,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你不会是拿了什么东西摆在那儿骗我们吧?”沈无方出言询问。
“我为什么要骗你们?”韩羽羽轻声慢慢答道,“而且要看人还是你们临时提出来的,退一步说,就算是我故意做的假象,我又如何能够抽身出来?”
“你可以让你的手下去做。”沈无方站在原地,一直盯着窗边那道人影。
“天啦……沈神医竟然把奴家想得那么坏——”
“回去吧,我们信你。”楚折梅忽然开口。
沈无方闻言一愣,“你怎么突然就相信了?”
“当然是看出来的。”楚折梅说完转身往回走,也不理沈无方一迭声的询问。
他在夜色中勾了勾嘴角,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看见谢桥了,屋子里的那个影子是假的,谢桥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向他打了个手势。他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他也暗暗回了她一个放心的手势。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可不愿意让沈无方知道。
韶安从屋子里出来,她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始终觉得奇怪,所以当那个长相秀美声音粗嘎的人离开以后,她下了床,静静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有丝竹管弦的声音传过来,然后是笑声,有人在行酒令,又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念的是“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
听起来不像是一拨人,这里也不像是哪个贵人的宅子,韶安想起之前楚折梅提起的小南春,心中了然。
先前他们在文宋的宅子里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小南春,如果这里真的是小南春,倒是方便她行事了。她被带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人搜过她的身,她从腰间取出先前向沈无方讨来的一点迷药,有些庆幸的想,也许是她对于那些人来说没什么价值,虽然那个秀美的男子认出了她的身份,但是并没有想要拆穿的意思。
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事隐隐与当初在清水镇上发生的事情有关,当初她与师沅在白马寺附近遇袭,后来机缘巧合进了清水镇,再后来师沅再次伤重,稍稍提过一句当初要抓他们的人跑了。再后来这件事一直没有进展,镇上那两处命案又处处透着蹊跷,她总觉得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如今看来,也许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她如今身在小南春,倒不如主动出击,也许还能发现些什么,这样想着,韶安攥紧了手中的纸包,向门口走去。
才走到门口,她看向屋子里的烛火,在熄灯与制造假象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制造一个她人在屋子里的假象,原因无他,只是怕回来的时候迷路而已。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人,也许是觉得守在这里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人明显松懈下来,韶安快速接近他,将迷药洒在他面上,眼看着那人一点点倒下去,她迅速将人扶住,小心放在一旁,然后她顺着小路一路走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了楚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