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出去就碰见沈无方,沈无方将马牵了出来,马背上放着随身的行囊,杨小眼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不高兴。
“先生这是——”师沅率先出声。
“我从镇长那儿拿了过所,现在出发,赶在宵禁之前能到安陆。”沈无方递给他一张纸,说,“这上面是一些药材单子,但我现在还不是很需要,这单子先给你,若哪一日有人到府上来求药……”
师沅接过单子直接折了起来,然后说:“我会吩咐下去的。”
“这院子是我租的,就到这个月底,不过我猜你也住不了多久。啊对了——”沈无方忽然一拍马背,拍的那马打了个响鼻,“有三个人你也许会用得上。”
“三个?”师沅心中一动,“哪三个?”
“北门口吴四家隔壁住着的葛二郎,镇上的人需要做写信之类的事情都会找他;镇长家后面那条巷子直走到头的唐六家,家里就唐六一个人,他是个更夫;还有东门那边挨着制衣店的铁匠铺,那里的铁匠是吴二郎,他还是吴四的兄长。”沈无方说完回身招呼杨小眼,“杨小眼,走啦——”
“这几日多谢先生。”师沅在沈无方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
沈无方抬眉看了看天,慢慢呼出一口气。
“你为什么一定要沈先生走呢?”韶安问。
“沈无方这个人身上有秘密。”师沅并没有做多解释,他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天,“后日就是盂兰盆节,再耽搁下去就要赶不上了啊……”
“洛阳那边……快要瞒不住了吧?”韶安担心的则是另一件事。
“无妨。”师沅偏头看向她,“去找葛二郎写封信吧。”
望江楼的后面是一处宅院,做平日休息用,有时候也会聚集一些名人雅士在此清谈,当然更多的时候都是空置不用。
王玠往里让了让,那鲜卑人进了门,并没有四处张望,就仿佛院中那些奇石异木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石头花木。
“郎君如何称呼?”王玠抱着手炉坐在堂内问。
“我没有汉名,鲜卑名字叫普六茹,楚先生一般都叫我二十五郎。”二十五郎仍然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硬邦邦的,在粉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
“那我也叫你二十五郎。”王玠咳嗽两声,略带好奇地问,“摩诃衍为什么叫你二十五郎而不是什么十五郎……或者五郎二郎什么的?”
“因为那天是初二十五。”二十五郎冷冰冰地答。
“咳……”王玠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 ,“摩诃衍居然会选你来……”他摇摇头,失笑一声,然后对二十五郎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不过……你需要一个新身份。”
“楚先生已经替我准备好了。”二十五郎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公验和过所递给王玠,“楚先生还说,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先生教我。”
王玠接过那两样东西展开看了一眼,有些质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两眼手上的东西,问:“你记得住你的新身份吗?”
“记得。”二十五郎干巴巴的复述,“我是王二十五郎,出身琅琊王氏,自小长在边镇,母亲是鲜卑人,这次来洛阳是投靠亲族。”他说完之后瞪着眼睛看王玠,眼睛一眨也不眨。
王玠呆了一呆,又咳嗽一声,“那好,往后你唤我一声‘十七兄’就好。”
“十七兄。”二十五郎生硬的道。
下了雨,雨汽氤氲在扬州城里,过往行人撑伞、披蓑衣,马背上醉酒的人举着酒葫芦摇头晃脑任由雨水浸润周身,桥上人行色匆匆,桥下小船摇摇晃晃,整座城就仿佛最擅丹青的人笔下的画,三分的写意,七分的秀丽。
扬州与洛阳不同,洛阳汇集了天下的富贵,而扬州多水道,水网纵横交叉蜿蜒,让扬州城也因此添了些秀美与写意。
“你让普六茹去了?”骆十三瞪圆了眼睛看着楚折梅,极其不相信地道。
楚折梅躺在廊下搁着的竹椅上,整个人随着竹椅前后摇晃着,懒洋洋地说:“你不同意?”
“我同意不同意你不都还是让他去了。”骆十三小声嘀咕。
楚折梅看着院中飘落的细雨,很有些感慨地说:“这雨若是放在洛阳……”
“想回去了?”骆十三倚在廊柱旁斜着眼看他。
“扬州自然有扬州的好,若是在洛阳,可没有像这样清闲的时候。”楚折梅闭了眼睛,极其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二十五郎其实很好的,有瞿昙在,我也放心。”
“那块木头……”骆十三看着他,“去了洛阳也好,省得成天气我。”
“喂喂喂……”楚折梅睁开眼乜了他一下,“二十五郎变成现在这样,可有一半都是因为你——”
“咚!——咚!”
“咚!——咚!”
“咚!——咚!”
入了夜,四下一片寂静,唐六在巡夜,拿着梆子。
他刚刚打过落更,敲得一下快一下慢,如此连着敲三次,这第一回就算是打完了。
韶安从街角转出来,看准了位置迅速走到下一处地方,刚站稳了身子,忽然感觉盘在头顶的发髻一松,还没等她抬手,有人已经伸手替她扶住了就要散落下来的发髻。
自然是师沅。
“男子的发髻不是像你这样盘的。”他压低了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她甚至能感觉到热的气息扑在耳畔,“别动,我帮你束好。”
他的手穿过她的发,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指尖的温热,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但速度不慢,很快就替她束好了发,他将发簪插在束好的发髻上做一装饰,笑着对她说:“这样就好多了。”
“快过去吧。”韶安说着进了制衣店的废墟,小心的找寻着。
师沅看着她的背影,宠溺的笑笑,跟着走了过去。
月亮被云层挡住,透出一点朦胧光影,韶安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走动着,半晌回过身对师沅说:“也许那个猜测是对的。”
“那么……”师沅朝着她伸出手,“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韶安稍有些迟疑,然后她伸出手搭上他,沉吟了一阵子,说:“再等一等,现在还早。”
“听你的。”师沅的眉眼舒展开来,眼尾上扬,是笑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