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内黑雾重重,慕然提着那把斩仙剑鬼使神差般闯了进来,难不成是鬼域之中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这些结界,即使能够看到,也不会有人能闯进来的,他如此轻而易举进来,看来灵鬼之中,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面前是魔人岭,鬼域特有的防范外敌的幻境结界,一旦灵域人进入其中,不死即伤,但要进入鬼域国城之中,只能率先通过魔人岭。
走进魔人岭中,慕然却看到一副十分惊愕的画面。
有个俊朗的将军怀抱着一名女子的身体,慕然看到将军身上的黑气已经进入到女子的骨骼之中。再细细看去,那将军的全身竟然开始腐化,白骨森森,一旁的树木不停生长,没想到这女子执念如此之深,竟被这魔人岭吸附到如此程度!等到树长成,她必死!不,不对,是这将军必死!这执念分明是这将军的!
怀抱着女子的将军似乎是发现了慕然的存在,他的头在四方转了一个循环,眼睛定在慕然的右手上。右手上的斩仙剑绽放出寒光微茫,将军脸上不知是喜是悲。
半晌之后,那将军的身子骤然消失,慕然感觉到一阵晕眩,身子不受控制了一般,朝着侧面歪了下去,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面前景色倒转,慕然看到一片很大的竹林,竹林绿野悠悠,风仙子调皮地拂过树梢,留在树干,饶有兴致地看着竹林深处的少男少女。
慕然绕到林子的后边,正巧听清二人的谈话。
“苏霖,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以后就在这里生活。”女子轻声道,眼睛里溢出幸福。可身边被叫做苏霖的男子却是愁云满面。
“千叶,你跟我私奔,可是王家怎么办?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男子沉声道,他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的悲伤和无奈。
千叶的希望被这一句话生生地打断,她的眸子变得冰冷。
“我不管的,你知道我什么都不管的,我只希望能和你一起。我不要安排好的生活。”声音到了后面,带着一丝的沙哑,女子的脸也有些苍白。
千叶倔强地握紧拳头,道:“只要我千叶不愿意,凭他几个王家,我都是不嫁的,我看中了你,所以你要不要带我走。”
苏霖看着眼前倔强的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右手拍拍千叶的头,道:“好,我带你走,明天正午,我们就走。”
千叶刚才还颓败的头抬得高高的,她伸出胳膊来将苏霖抱紧,听着苏霖的心跳,她躁动的心也安定下来。
苏霖的心中波涛汹涌,势力独大的王家,他一届武夫怎能与之匹敌?!不知不觉抱着千叶的双手松了松力,眼神一凛,刹那间沧海桑田,在若隐若现之间,被蚕食为过往云烟。
苏霖的头微微地偏向竹林深处。慕然觉得身体一阵冷,那种决然的眼神,让人不由得骨子一冷。
那人生的高高的眉毛,还有一张凉薄的嘴唇,俊秀的脸上分明带着哀伤,慕然看到他略高的颧骨,看到他嘴角隐藏的那一抹苦涩。
苏霖仿佛在慕然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带着千叶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等到慕然回过神来时,面前的两个人已经走得很远了。等到慕然想要离开他人的幻境,才发现,那两个人的执念不灭,他就不能得到自由。想到这,慕然还是决定看一看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向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走去,走了很久,才走出那片幽深的竹林,城镇越来越近了。
三更已过,一群兵士走在无月的大街上。
慕然看到苏霖孤身一人站在大街上,他口中悠悠道:“千叶,等我。”眼中依稀有泪,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第二日,千叶抱着包袱从日出等到了日落,城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一时间留,一时间过。声音,笑脸,时间仿佛在她面前静止。终于,千叶眸子里的希望之火,在黑暗来临时被彻底浇熄。千叶流泪了。
慕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很疼……一个人的样貌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辈子还没过完,慕然已经开始企盼着来生。若有来生,我们平平凡凡的相遇,平平凡凡的生活,那该多好……
叫卖的小贩们收了摊,包子铺也关门了,打更的老人提着灯笼,拿着更具,踱步走到了千叶的身边。
他的脸上带着沧桑的皱纹,如树皮一般嵌在了那暗褐色的皮肤上,他把灯笼提起,看清了千叶带着泪珠的脸。
老者被千叶那苍白无生机的脸吓了一跳,但还是认了出来,压着嗓子道:“这不是千叶小姐么?这大晚上的在这里干嘛,战乱年代,小姐还是回家去吧,听说附近也来了些鬼域人,小姐若是害怕,小老头送你一程?”
千叶苦笑一声,摇摇头,眼睛还在看着城门的方向。城门大关了,苏霖不会再来了。
小老头儿不解的看了千叶一眼,叹了口气,放下灯笼,右手拿着木棍,用力的敲了一下那木铂,苍老的声音穿透一条条的小巷,
“二更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起,天干物燥,……”
……
千叶的父母同家丁在月亮升起的时候,赶到了城门口。
千叶蹲在地上,看着父母和家丁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苍白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笑意,眼中那些泪水,不过是将绝望实体化。
没有来,那个人没有来。
看到父母宗族的那一刻,千叶完全地绝望了。她口中喃喃道:“我还是逃不脱这可怕的生活,苏霖,你骗了我!”说完,自己拿着包袱从家丁的包围下走出,“我要回家。”她说,“你走了,我还是要回我们的家里寻你的。”
结果,家丁就如同黑夜,吞噬了千叶的影子,千叶回家了,回那个冷冰冰的家。
慕然看着千叶那瘦削的背影,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在风中飞舞,心里有个地方空空的,过了半晌,慕然心中呢喃,该是可以找回来的吧,苏霖。
后来,慕然知道自己所想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看到苏霖上了战场,身重毒箭,拼死才逃了回来。
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听到了她成亲的消息。怕是绝望了,可怕的是,他终究没死。
因着那一点点的误会,他回去了,身经百战,荣归故里。
他曾经试着问过千叶的消息,可是周围拍马屁的人道:“千叶是哪个?我们都不知道啊。”他明白,苏霖和千叶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他是苏将军,而她是王夫人。
当年抓他上战场的人还在,他问他们,“为什么抓我?”那些人摇摇头,喝的酩酊大醉。一个略微清醒的兵头子道:“因为看你在那里看布告看的入迷,而我们走向你的时候,你恰好是没有逃。”
对,你没有逃。
那个世界里,兵荒马乱,鬼域人猖獗,男人们以上战场杀敌为荣,也有一些人,他们有妻小,有牵绊,惧怕上战场,害怕回不来,所以在这些时候,根本凑不够兵士的人数。那些兵油子到处去抓壮丁,只要有点灵力,就会被抓到军队武技营里训练上阵杀敌,顾家的男人们在见到这些兵士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会逃的。
可是,不知为何,苏霖就呆在了那里,任凭那些人将他拖走,而他没有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的苏霖却记不得了,这禁忌的回忆被当年的兵士说出来,他的心好似被利剑穿透一般。
很痛,却改变不了这事实。
苏霖渐渐化成一缕黑烟,慕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他笑了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道:“我逃了,逃到了战场。可千叶,千叶她没有逃,她从日出等到了日落,从温暖走向了死亡。”
千叶在苏霖走之后,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来到了王家。新婚的这一夜,人们打着灯笼在千叶黑暗的房间里看到了她渐渐冰冷的尸体。
“我在很久之后才得知她已经死了的消息,那时我正准备娶亲。我还在想,是什么让一个人凭空消失了?很久以后,我才了解到,千叶改了名字,叫做失霖。失,霖。她身边的丫鬟说,千叶死之前,许了一个愿望。她说来生愿意做一片叶子,从爱中生,从爱中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黄沙飞舞,沙漠中没有绿洲,他们被困在这里很久。断食三日,断水两天。蜡黄的行军帐前,一个高大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把长剑,那把剑,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慕氏皇朝的皇帝下令,要灭异族鬼域人,他是归家的将军,早没有了披甲行军,挥斥苍穹的机会。战况激烈,成败未知。听说前线已经死了三位将军,他们年少成才,修灵有术,还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安闲日子,就在异族的突袭之下,陨落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将军,你为何不归家,听说您的家中有美娇妻等着您去迎娶。”常年跟在将军身边的兵士不解道。他不知道这一次,苏将军为什么会主动请旨,这样烫手的山芋别人躲都来不及,但是他却站出来了。
苏霖摸着银色的战甲,满眼黄沙,胡杨在干燥的烈风下屹立不倒。他嘴角无奈地挤出一抹笑容。这些年来,他总是想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逃开。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满身伤疤和功勋的时候,他才明白,当时的苏霖是多么的配不上千叶。
他甚至是不能为了千叶放弃他那么点可笑的自尊,我们最终,都会伤害,最爱我们的人。
“对啊,美娇妻……她在等我,等着我荣归故里。”苏霖微微一笑,苦涩道。
……
“驾,驾!”苏霖怒喝一声,上马扬鞭,一骑绝尘去。
“将军,您……将军!”满脸肃杀的老兵士,跟在将军后面小跑几步,急切的喊道。他的脸上藏不住沧桑,但却在将军绝尘而去的那一刻,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将军,这一战,保重!”老兵士跟不上将军,他重重地跪在地上,面向苍天,身子缓缓向后仰去,太累了……
将军,您绝尘而去,这山路戚戚,战事迷离之苦,恐怕从此魂归无处……
如诅咒一般,银色战甲上染了点点红梅,他紧握长剑,手心噙血,泪水激荡在眼窝深处,没有滴下来,因着眼窝里还有一丝的笑意……
死是最好的解脱,但却不是最好的回答。
慕然想起,十七年前的灵鬼之战中,有一支誓死抵御异族鬼域人的军队误入魔人岭,下落不明。
原来就是你们……
“参见三皇子殿下!”
慕然从幻境之中回过神来,侯宁少主已经领着一支高手队伍站在他的面前,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苏霖的影子。
他不要等,看着胳膊上的黑色蛇线,慕然嘴角一抹冷意,就让那些等待见鬼去吧!他要去找应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寻找她的路上!所有的被压制的怅惘一扫而空,慕然向前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