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毕竟是香香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外人如何置评也都已经没了意义。
再次端起面前的茶，我轻轻地尝了一口。
茶香清冽，虽是梦境，可温度和触感，却都真实的找不出半点破绽来。
香香又告诉我，她知道自己对不起粱录穹，可她不能让梁录擎死。
我想我可以理解她的想法。
人在执着于自己在乎的事物时，确实容易疯魔，乃至于做出一些伤害他人的行为。
只是她最终伤害的，不仅是别人，就连自己也坑了进去。
那一簪刺下去，粱录穹不久便倒在了地上。
香香以为自己一击即中，但她终究估漏了岳云萝的属性。
在心上人重伤倒下的时候，她心中又急又吓，但还是没有忘记香香。
也是那个时候，香香才知道，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其实有着卓然的身手。
那些姿势，并没有半点儿的花哨，每一下虽然刁钻，却也实用无比。
她这些年所学的三脚猫，不过须臾便败下阵来。
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在岳云萝身上，我算是真正见识了‘歹毒’二字的真谛。
她将香香打晕，活生生的放进了一口棺材里，然后让人把棺材盖子用钉子狠狠地钉死。
棺材旁边留了气孔，所以香香并不会窒息而死。
她只会在苏醒之后，在完全难以动弹地黑暗里，慢慢地崩溃，慢慢地虚弱，然后一点一点的饥饿而死。
香香在黑暗里呆了三天。
肠道在经历过最初的叫嚣和撕扯之后，已经变得麻木，而严重的缺水和饥饿，也让她变得虚弱无比，几乎就连呼吸也变得无比艰难。
好几次，她以为自己会在下一刻死掉，可她还是活着，微弱地活着。
直到棺材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突如其来的光线，像是火光一样的灼人，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闭上眼。
“还活着是么？”
岳云萝的声音，香香并不陌生。
慢慢地适应光线之后，她已经被人木棺里移了出来，而对方那张阴噬扭曲的面容，也果不其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香香朝她勾起唇，干裂的嘴唇慢慢渗出鲜血，道：“你真丑。”
嫉妒的女人，向来最为可怕，不仅因为她们深沉的心思，就连面容也会变得无比地可憎。
岳云萝眯了眯眼，原本勃发的怒气，忽地就消散了下去。
“我就算再丑，也好过于你即将成为的枯骨不是么？”
她轻笑着看向她：“香香，咱俩好歹姐妹一场，眼看着你时日无多，我是特地赶来送你一份大礼的。”
“哦？”香香轻轻挑起眉，明显的兴趣乏乏。
岳云萝掩嘴一笑，眉眼近是凉薄，抬手将一张空白的画卷放在她面前：“这张纸，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不应该吧，我以为你会认出他来的呢？”她佯装讶然，忽地又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道：“也是，毕竟人皮都长一个样子，况且这张皮还被我找人加工成一幅画卷了呢？”
“你……”
意识到那个可怕的猜测，香香如同被雷劈了似的，浑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就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一把掐住了岳云萝的脖子。
然而全胜时期的她，都不是岳云萝的对手，如今这回光返照的爆发，最终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岳云萝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地挣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猜得没错，这就是梁录擎，就是你深爱了多年的情郎啊。你可不知道，这人皮纸啊，制作工艺十分的复杂，先是要将活人的皮肤和肌肉分开，一点点地剥离下来……算了，这个比较复杂，你还是看看这两根卷轴吧，这可是用他的腿骨，一点一点打磨而成的呢？”
“毒妇。”香香双目赤红，嘶声咒骂，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
岳云萝的裙角染上几点红色，她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但在看向香香的时候，目光便又恢复了如常的温和。
“女孩子，不要总是这么暴躁，毕竟我也是为了你好啊。知道他最喜欢帮你画像，就特地用他的皮和骨帮你制了一幅画卷，打算让它给你陪葬呢？只是可惜，这画怕是要一直空着了。”
香香又吐了一回血。
此后，便是冗长繁复的昏迷。
在那段记忆里，我隐约看到了梁录穹，他不知为何，变成了昏迷沉睡的活死人。
而香香，她则连着那幅画，一起被人装进了一口石棺。
然后无数造型奇特的人，在那石棺上贴满了符咒，他们围着石棺，加诸着一道又一道神秘的封印。
最终，符咒全部消失。
而原本光秃秃的石棺身上，则多出了如今这样繁复的图文。
她在石棺里，最后一丝弥留苏醒的时候，便发下血怨，用自己的灵魂为祭，求得一个累世诅咒。
但凡接近她墓寝之人，除非让她和梁录擎得见，否则必受恶果，离奇惨死。
记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但梦境里的香香却并没有马上的消失。
她有些疲惫地看着我，一直拨弄琴弦不休的十指，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说实话，我至今不知自己弥留到今日，到底所为何事？或许只单纯地因为一份执念罢了，我想见到他，想亲口告诉他，我们并不是亲兄妹，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我点点头，虽然深表同情，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真的确定，他没有死去么？”
她怔了半晌，似乎也在犹豫，人被剥了皮，拆了骨之后存活的可能性。
最终，她说：“即便如此，我也相信，他的魂魄一定还在这个世上，只和我一样被人束缚了自由罢了。我相信，他一定也在等我的。”
执念成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轻轻叹息，这时候香香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密切相连，休戚与共的。不论是我，还是你，只要到了新的环境，认识了新的人，做出了一定的选择，那么自然也就会改变相应的因果，乃至于影响到更多那些你在乎的，无辜的人的命运。”
她的表情很认真，我几乎有些被她骇到，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狐疑地问她，是否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慢慢松开手，又变成平日里那个爽朗活泼的小女孩了。
她说了些恭喜我找到家人的话之后，挑了挑眉又问：“怎么样，变成富二代的滋味不错吧？”
“确实不错。”
尤其拿钱去砸张朝的时候，心里那可真叫‘怎是一个爽字了得’啊。
她眼神暗了暗，“这些年，你在工地上拼死拼活的日子，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夏冰，你也并不容易，我真的很高兴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
她的脸上有着苦涩，眼神也有些悠远，很明显是想起自己那些个荒诞虚假的家人了。
也许我的曾经，的确有过那么一段坎坷。
可比起她来说，我也确实幸运的太多太多了。
“我真心希望，你的人生会一直这么美好下去。”
我当然也希望自己的人生美好了，毕竟我现在吃穿不愁，百事不忧。
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好端端的会同我说这个？
虽然她平日天真邪气的作风背后，的确有着一颗算是良善的心，但这种明显狗血的当面祝福他人，在我看来还是有些突兀了。
她随性的笑，忽的又问；“你不是从小就被人拐走了吗，怎么名字还是叫夏冰啊？和你本来的名字，都没有差别呢？”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感谢爷爷了。
我被他买回家的时候正好五岁，说出自己的名字已经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他就没有再给我改名，甚至于还曾经想方设法地为我打听过家人。
可他的能力毕竟有限，乡下的通讯也实在闭塞，加上那时社会生儿不养的风气盛行。
他后来也只能选择放弃。
“你真的很幸运啊。”香香不自禁又感慨了一声。
幸运吗？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作为被拐卖的儿童，我既没有被人弄成残疾去要饭，也没有被人弄进特殊组织，从事非法行业。
就算是被卖到了乡下，也没有沦为山里人的童养媳，反而成为了一个老人所有的善良和慈爱的寄托者。
我顺利的上完大学，也顺利的找到了家人，更拥有着如今这几乎人人艳羡的一切。
“你在这儿，已经呆了很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我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她：“你呢，你现在是重新被封印回了画里，还是……”
她摇头打断我：“我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我，不过是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后的一抹灵识罢了。那画是我的住所也罢，封印也好，反正我们早晚还会再见面的。”
她说完，忽然上前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下意识地回应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刚要放开，便听她在我的耳侧轻声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也不好说，但你记住，任何时候对人多个心眼儿总是没错的。还有苍墨……”
话音未落，手里的触觉便化作了虚无，而身处的这个湖光水色的凉亭也忽然消失不见了。
眼前，再次恢复了漆黑。
冷幽，伸手而不见五指，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他们的脸上，都还有着担忧，即便是离我最近的苍墨，也是满脸的凝重。
见我醒来，他当即给了我一个紧紧地拥抱。
“夏夏，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