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本来是看出了他的身份的,但是他……”
是的,那一晚,爷爷莫名其妙就失忆了,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年纪大了,间歇性地突发了一下老年痴呆。
却不曾想,真相居然是如此么?
“他算不得是个好人,虽然确实是实打实的对你,但是小冰……”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划在喉咙上似的。
我知道爷爷的担心,看着他身子越发的虚浮,我痛哭流涕地扶着他,将他慢慢地放在沙发上。
“我知道了,都知道了,爷爷你放心。”
“放心?”他轻轻摇头:“我怎么放心,怎么能放心啊?”
说着,便费力地冲董小晓招了招手,在董小晓泪眼破碎地走过来的时候,将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手背上。
“从小到大,我自问对你们俩尽心尽力,但有些时候,因为小冰你并不是我的亲孙女,所以我对你关注的总是免不了会多一些。”声音,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几乎是艰难地喘息了。
“至于小晓,爷爷或许真的是忽视你了……”
“没有,小晓一点也不委屈。”董小晓一边哭,一边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想法的,爷爷,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的。”
爷爷欣慰的笑了:“爷爷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小晓,这一切都是爷爷的选择。答应我,谁也不要怪,谁也不要恨,好好地活下去好么?”
本来就只是弥留的一口气,在经过了这一番的长篇大论之后,这声音终于慢慢地消退起来,以至于几乎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答应我好么?”
就像是冬天初次飘落在地上的那片雪一般,分明是轻柔无声的,但看官终于再难忍受了。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董小晓的话音刚落,爷爷咧嘴一笑,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看向张朝夫妇:“不论过去如何,希望你们几个年轻人以后,都能尽释前嫌。”
“您放心,这是一定的。”一直沉默的张氏夫妇,罕见地异口同声。
话落,彼此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或许有些夫妻,从一开始是悲剧,从结合是苦情剧,从相处是狗血剧,所有人都以为这种不合适的结合必定走向分道扬镳的。
然而他们的剧情,却也许在一个不经意的偶然之间,就会彻底反转,亮眼旁观者眼睛的同时,也为彼此收获最终的幸福。
“那就好。”
爷爷轻轻地闭上眼,我和董小晓再次泪水决堤,就在我们近乎失声的时候,爷爷忽地又睁开了眼睛。
我顿时一愣。
他也是一愣:“你们俩哭什么,生死乃人之常事儿,快别哭了。”
“好。”我和董小晓破涕答道。
他轻笑一声,忽的换着我的名字:“人生在世,祸福选择说到底也不过一念之间,那个人既由你而生,自然也能因你而灭。小冰,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爷爷?”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说,我可以让苍墨消失么?
不,苍墨的实力,就算我不知道有多厉害,但也完全可以想象。
意识形态的产物啊,思想有广袤,他的力量也就可以有多么的强悍啊!
“你可以创造他,自然也就可以抹杀他。夏夏,相信自己,你是有着这个能力的。”
能力?
或许吧,他们都说过我的脑洞强大,意识无边,可这又怎样呢,这种东西不过是天马行空的想象罢了。
“那支笔,我当初帮你找到的那支笔你知道吧,你是可以将他封存在另一个世界的。”
笔……
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打中了似的,我整个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对不起爷爷,那支笔,已经被我毁掉了。”
“什么?”他微微一愣,周遭的空气也忽的凝结了。
来自四个人的注目,或沉默,或不可思议,几乎没有半点责怪与愤怒的视线,但我心中的愧疚却忽地滔天了起来。
“都是命啊。”爷爷叹了口气,几乎将身体里所有的气都发出来了一般。
整个人忽地就闭上了眼睛。
一动不动,搁在我身上的手,也一瞬间变得沉重至极,而那总会时不时睁开的眼皮,也终于不动了。
就连睫毛最为细微的颤动,也都没了痕迹。
他走了,离开了这个人世,虽然一切不尽人意,但他走得还算是安详的。
没有过多的停留,没有繁冗的形式。
这个生前由爷爷设下结界的别墅区里,我们打算在给爷爷守完一夜之后,就将他葬在张家的后山。
张朝和沈嫣然自然毫无疑义,只是董小晓却固执地想要将他安葬到老家。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你……”
对于董小晓的坚持,张朝夫妇表达了极大的不满。
“那就安葬到老家吧。”
虽然他们是为了我们好,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但人很多时候的确是不能一味理智的。
“你不拦着我么?”董小晓问。
“我拦着你做什么呢?”
我能理解她的坚持,从小到大,我们俩对于爷爷的了解,谁也不会比谁少?
那片大山在爷爷心中的意义,一直都是难以比拟的。
乡土人家的乡土情怀,从来不足为人道也,而外人能理解的至多一个落叶归根罢了。
他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啊……
我必须让他回去,他的根在那片山里,如今归去之后,自然也是要回到那里的。
董小晓看着我,好半天道:“我给你的那道符,是爷爷当时在沉睡之前交给我的,那上面就是他的最后一口气啊。”
“小晓……”
“你知道么?我宁可他做个植物人永远躺在床上,也不想他死去,不想在地里被虫咬,不想他变成泥巴。”
她自顾自说着,一边说,一边哭:“我有多想不将那道符给你,可爷爷叫我一定要交给你,因为他知道你在弄清真相之后,一定是会离开苍墨的。而他也想在死去之前,再见你最后一面……”
“对不起。”即使这三个字在此刻没有任何的必要,但除了这三个字,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要再说这三个字了,因为它没有任何的意义,与其道歉,不如脚踏实地地想法子弥补。”
弥补,该怎么弥补呢?
董小晓没有再说下去,但带爷爷尸骨回乡的决定,倒真是的的确确决定了。
所以,我们便自己动手,在张家后院的一处空地上,将爷爷的尸身火化,然后和电视剧里一样,装进一个小小的容器里。
一切准备就绪,要回老家,自然就需要先离开张家。
可张家之外,不必明说,苍墨必然已经守候多时。
“他要的是我,所以你和爷爷,应该……”商榷对策时,我的话音还未落下,张朝便已经打算我。
“虽然他要的是你,但别人他也是不会放过的,不是么?”张朝沉声说完,而沈嫣然也像是觉得他的话说服力不够一样,补充道:“你的父母,兄长,还有我和张朝的家人,以及陆小媛,乔木生,乔,最后还有陆博士……夏冰,这么多人的人,他们与你的关系亲厚也好,疏远也罢,一个个的都没有逃过这一劫,你凭什么觉得董小晓可以呢?”
是啊,凭什么董小晓可以例外呢?
那些朋友,或许是在画里的时间呆的太久,也或许我的记忆依然还是有着部分的空白,若非她亲口告诉我。
我确确实实并不知道,他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全部不在这个世上了。
出去。
这几乎是一个必输无疑的赌局,可我们就能因此而不赌么?爷爷的尸首必须送回家安葬才行啊。
“能不能都好,我只知道回老家必定是爷爷的心愿。”董小晓说着,忽的看向我:“姐,如果出去之后我也……那么就请你把我们一起安葬到老家吧。”
笑容干净而澄澈,如同交代后事一般。
他们和我都清楚,苍墨会动这世上的任何人,但唯独除了我一个。
因为我是他的执念。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出去吧。”像是忽然间豁然开朗了般,带着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质说完,张朝便温和地看向妻子沈嫣然。
沈嫣然也看着他,对视之间,一切已然尽在不言中。
“你们……”
“就像你常说的,人终究是社会性的动物,在你们这些朋友,和家人们一个个都离开之后,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呆在这个屋子里苟且一世呢?”
张朝说的很轻松。
蜗居避世,完全不与外人交流,两个人这么在一起,几天或许可以,几个月也或许可以忍受,但若是经年累月……
人,终究只是俗人,而非修仙念佛,六根皆断,不惹红尘是非的仙家啊。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我再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因为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想我也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虽然我和苍墨之间永远可能走不到这一步,但如今我们还是走到了类似的局面。
因为不是他死,就是我在世上仅剩的家人和朋友死去了。
我必须让仅剩的家人活着,让逝去的家人安息。
所以,我必须杀死他,想法设法,不折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