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娘自从良心发现,每日也学郭府台巡城。郭府台巡城问事,鹤娘巡城是为赐福。景观城中,九成百姓不得离开,为求身后安生,供奉鹤娘,越发虔诚。鹤娘每每出门,百姓往往于道路两旁接福,差不多是一天之间景观城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为每日赐福,鹤娘挥拂尘端坐,赐福完毕也得一两个时辰,往往手酸背痛。对此,胡白兔有点评:“人家招摇撞骗是为自己享受,咱们仙姑出门撞骗是为受罪。”鹤娘虽然也觉辛苦,但因百姓们喜欢,仍旧日日出门,仙姑出行,倒成了景观一大奇景。
景观城另一大奇景,便是府台被拒。郭府台从伤好了之后,便日日下顾莫鬼手家,莫鬼手一开始还肯好生拒绝,道后来,干脆避而不见了,郭府台为求动莫鬼手,在灯笼胡同口,一站便是几个时辰。也好在灯笼胡同是胡家的私路,旁人极少靠近,这等窘境,才不曾被人看到。
不过被鹤娘见着了,事出偶然,鹤娘路过胡同之外,众人皆看着鹤娘,鹤娘却瞥见了被拒之门外的郭府台。这等拒绝场景,鹤娘反复见了三回,终于坐不住了,遣人传话给郭府台,道:“老话说,先礼后兵。三顾茅庐,也该请动诸葛亮了,何况是个火器匠人,古时候请大贤人出山,也不过如此了。大人派些卫士来我着,我这仙姑劝劝他。”
郭府台求了快十天,莫鬼手不为所动,也寻思着换个求法,鹤娘这话,也算合了他心意,痛快点了二十衙役,派去陪鹤娘劝人去了。郭府台对易先生感慨道:“仙姑此去若不成,恐怕只能出了这莫鬼手了。季大掌柜的说,他是发愁闺女亲事,我把自己儿子都情愿说给她,再介绍的人也都是青年才俊,可姓莫的,统统不答应。真真的可恶!”
易先生道:“这相请出山,总要有些缘分。仙姑非同凡人,那莫师傅必然敬畏。”
鹤娘非同凡人,可惜这莫师傅,也不是个普通凡人。莫师傅笃信五斗米教,最信的是子阳真人。这个子阳真人与玉虚真人早年是对头,明里暗里斗了多少年,皆以玉虚真人失败而告终,玉虚真人咽不下这口气,独自一人前往九华山修道,因此道法有所精进,放弃了与子阳之间的缠斗,这才有了日后的成就。这些陈年往事被玉虚真人忘了,可子阳真人却记得清楚,子阳真人的信徒,皆视玉虚真人为手下败将。鹤娘这败将的徒孙,如何能看在眼里。因此莫鬼手对鹤娘客气归客气,却没什么敬畏可言。
这点,鹤娘在见了莫鬼手之后,也觉察了出来。莫鬼手原本在院子里作壶,鹤娘坐着小轿前来。莫鬼手听说仙姑来了,仍旧没有开门的意思:“仙姑九天仙女,临我这凡地,唯恐侮辱了仙姑。”
这话说得别扭,也说不清是真担忧,还是讽刺。外头几个衙役,觉得莫鬼手怠慢了仙姑,十分愤慨。鹤娘心平气和,道:“再敲一遍门对他说,这院子的主人来了。”
衙役这次去角门,果然叫开了。
莫鬼手的女儿不在家,只有莫鬼手与照顾他的婆子,莫鬼手腿伤未好,见到鹤娘,在藤椅里拱手而已。
鹤娘道:“莫师傅,我来找你,为了帮郭府台请你出山,如今反贼环饲,景观城危如累卵,只有师傅出手,量制了火器,才有一丝生机。”
莫鬼手道:“仙姑,老汉当真不会做什么火器,您是这院子主人,老汉也给你开了门,再要做火器,属实不会。”
“莫师傅何必与我说这些场面话,不知师傅底细,我们也不敢随意到来。师傅往日所造利器,如今仍是一等一的好火器。师傅何必如此自谦。”
那莫师傅道:“仙姑知道我来路,也当知我已经不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东西了。要打铜壶,可为仙姑打个最好的。若要火器,属实不能。”
莫师傅终于不再装傻,不过改为了坦率的拒绝。
鹤娘道:“兵可杀人,也可救人。师傅做出利器来,便是保佑了这景观数万百姓。有了这火器,反贼便奈何不了我们,不得屠城,许多性命得保,这是多大的功德。”莫师傅道:“因老汉而死的人无数,老汉只不再做火器了,还望仙姑成全。”莫鬼手在椅子里拱手,做出恳求的样子来。
其实莫鬼手说的诚恳,若是听戏文,大家兴许就该觉得莫师傅情有可原,不该继续为难了。只是如今,事关全城人的性命,跟着鹤娘去的衙役们,家小都在这景观城里,不知道犹可认命,或许只有几个月活头了,然而当知道有或许的生路,却又被莫鬼手不想杀生给搅合了,心里哪能平复。忍了许久,终于有衙差忍不住了,指着莫鬼手骂道:“成全个狗屁,不想杀生会放着城里几万条性命不顾?这种人也配慷慨激昂讲起大道理来?呸!”其他衙役也起了骂声,战乱年代,没有屠城这档子事,大家就已经够的烦忧的了,何况是确有此事的呢。
郭府台知道全城人心浮动了,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能引发晴天霹雳。因此求见莫师傅,只与易先生而已。为的便是怕莫师傅无心举动,进而因起大家的公愤。
鹤娘对莫师傅道:“俗话说敬酒罚酒,要论好喝,是就坡下驴,师傅若是要喝罚酒,我这也有罚酒的方法,就看莫师傅是要敬酒还是要吃罚酒了。
莫师傅是个老油子,这几话吓不到他,道:“不论敬酒罚酒,都是仙姑所赐。”
鹤娘道:“赐酒容易,不过我这赐出的都是断头酒。莫师傅若不愿出山,我这便有一杯这般的酒。”
莫鬼手脸色都白了。
京城里,皇上在白马寺住了一天,便寂寞难耐了。因这庙里没有女眷尼姑,已然用高院墙挡住了。白马寺的方丈认得这是皇上,见到皇上毫发无损,喜极而泣,道:“皇上,您可回来了,贫僧便是立时坐化了,也不枉费此生了。
然而寺庙终究是寺庙,布置的再舒适也不终究是个寺庙了。
白马寺不过寻常寺庙,皇上吵着要回家的。皇上吵着要回去,然而无法,除非呆够了三天。白马寺又陆续住了些普通百姓,有娘子带着个五六岁不听话的孩子,成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那孩子一直在边上哭泣,也不知为了什么。那哭泣声间歇凌乱,若有若无。
当妈的被他哭的烦了,对那孩子厉声斥责道:“还不好生安歇了,叫皇上看了,砍了你这兔崽子的狗头。然而那孩子根本不怕,道:“我乐意哭一场,皇上他管得着我哭几回吗!”之后当真接着哭起来。
因这哭声不知何时结束,这娘子有些恼火,怒道:“死孩子,周小将军来了!你再哭,小将军把你打倒在地了。”那孩子听了周小将军几个字,一下子变了脸,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全然不是刚刚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模样,也不胡闹了,好好待在屋里。
皇上看见这孩子不畏惧他这皇上,竟然更加畏惧周声,心里极其不悦。
京城胡家之中,两位白氏用了阿芙蓉膏之后,确有奇效,之前恨不得吐得把胆汁一起呕出来,如今好似没事人一般,胡启明见了,道:“果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用了好药,自然是药到病除了。你太太探亲不在,不得不说起来,没这要当真”福禄道:“宫里的药,想必是没有差的。”
白氏姐妹为了显示胡启明对自己的恩宠,不论走到家中哪处,做些什么事情,都把那阿芙蓉膏子带上,一日三餐,次次不落。冯怜怜还好,弄巧心中冷笑,道:“难得享受一回内造的东西,难怪这么高兴,不过再过个一段时间,她那点机灵劲,就该换成哀嚎了。
胡启明如今生活十分如意。家里一片和睦。
周声忙碌的脚打后脑勺,其实他闭门清查,原本乃是为了防时疫,结果清查一番,发觉城中许多来历成迷的细作。因此心中大动,便把这抓细作这口号打出来。其实这城中果然有许多细作,周声像过筛子一般,把北京城又是忙碌了一天。
因手下兵士把这些细作的名单整理成了一册,巫将军看了这长篇累牍的细作名单,道:“这残破的京城,竟然也有细作,也真是防不胜防。”周小将军没那么平静,骂道:“这些混账,浑水摸鱼,好不知廉耻。好容易经营的有些起色,叫这群混账把胃口都倒了。”
何崇让自提点了小将军之后,便不再过问事情。可能因为吕延与曲占都离开了京城,何崇让时常沉思,何家那些不合格的下人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而沉思。
这么个兵荒马乱的时节,按说该有许多事情该想,然而看到真有个人不做什么专心想事情,却又格格不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