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姑娘,你——是人吗?”
“啊?”李姑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公主,本想好好听一听她究竟能问出什么所谓基本该问的问题,谁知这一张口,听起来却是像极了骂人的话。李姑娘当下还没来得及生气,却是十分地讶异。
什么叫……你是人吗?这话,总叫李姑娘不由自主地想起些许个戏里遭负心汉欺辱的良家女子,拭着眼角清泪,妆痕半残,梨花带雨地向眼前男子失声控诉,“你这个天杀的,简直不是人……”
可是……她与公主,不论前尘旧怨是否深切,深仇大恨可有半分消减,再怎么着,总也不至于……成了这般关系吧?这……好像怎么想都凑不到一块儿去。再说了,她今儿个夜探皇宫,虽说是有意无意地吓着了人,可那不过算得无心之失,又不是为了耍着好玩的,不都是围着小公主和她家叶公子的姻缘吗?这世道,果真是好人难当吗?
李姑娘正当费解之间,一偏头,眼见得小公主仍旧半瘫在榻上,瞪大了一双杏眼,仍旧是一脸的无辜,那纯洁的眼神,似是当真还等着个回应。她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待等到李姑娘完全反应过来,却是忿然中带着几分小委屈。说好的该问的话呢?怎么还带明里暗里地伤人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李姑娘气中带急,暗想着自己也算是扶危救困,又是特地来帮人的,按道理公主这会儿当该没有理由骂战,只是……实在不知她却为何出口便是这么一句话来。
公主叫李姑娘这忿然似的语气给惊慌地哆嗦上了,颤颤巍巍地几近语无伦次,好在还算是能让人听懂。
“我……我的意思是……其实没有……怎么说呢……你不是一般人……哎呀……李姑娘,你看嗷,你今晚这一举一动的,上来就把人给吓着了……我是说……你那一甩袖,灯就亮了,我还不能说话了。变戏法的可没有这能耐,一看你吧,就是个会法术的,通常情况下呢,会法术的不都……”
“哦~~~~哦。”李姑娘恍然大悟,渐渐升高了几个调子,听了半日,这才明白云阳公主方才所问的言下之意。
原来这小丫头要问的是这回事啊。哎!就说嘛!又没招她惹她,这回大老远地还是特地帮她来的,不说声谢谢倒罢了,哪有张口就骂人的道理呀。只是……常听梁潇说公主学文不精,时有些词不达意,或是乱用成语的模棱话来。
她先时还不曾怎生领教过,却不曾想,竟至于如此地步。就今儿个这情形,她问出来的这句话,虽然并无恶意,却不免叫人想多。若是今日坐在这儿听她讲话的是别人,换了个脾气差的,说不准就当场拂袖而去了。
只是李姑娘这脾气吧,说好不好,说坏却也不怎么坏。尤其是在此刻知了小公主的确切意思之后,不但没什么生气的念头,反倒暗绝好笑。难得她挨到现在才问这句话,难得竟是如此心存敬畏的神色语气。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我?”公主当即一愣,这问题……还带回问反问的?三句两句的一推,这怎么又成了给她出的难题了?
她觉得……真说实话就玩完了,她刚还觉得李姑娘是妖女呐!可是……现在嘛……自是大不一样了。李姑娘既是万般周全着都为她与清棠思量,还如此不计前嫌地深夜来此告诉她真相,说是要助她与清棠终成眷属。
这样的好心思,这样的好兴致,再来这些时以来,京城周遭也不曾听过什么妖邪出没的诡异㤥事,她……必然不会是那些个吃人害人的山精妖怪。可是……神仙不是禁了七情六欲的吗?却又怎会对凡间的男女情爱如此上心?再者说,李姑娘当初……不是说她喜欢梁潇吗?
不对不对……喜不喜欢梁潇的事,她好像也从没有亲口说过。只不过,梁潇说要带着意中人到忘忧亭见她,李姑娘就乖乖地随他一道去了,这……大抵该是默认了吧。再说了,倘若李姑娘对梁潇并无情意,当初也不消这般帮着梁潇同她争风吃醋的吧?
话说回来,纵是神仙,也不矛盾,毕竟……神仙思凡也算是常有的事嘛!想来那玉帝的妹子,西王母的闺女,还有嫦娥织女三圣母,一个个都是前车之鉴。李姑娘若是神仙,思个凡倒也不奇怪。只不过……好像……那帮传说中一入红尘便贪恋红尘的仙女们,一旦思了凡动了情,仿佛瞧上的都尽是些人间的穷书生,穷放牛郎什么的,不论哪朝哪代,总归是非得沾个穷字不可。
她老也想不通为什么,毕竟她所见所听过不多的穷书生里,风采气度,文才人品,一样样若能当真及上梁潇这些个王孙公子的,着实难以脱口而出。这些年来,算得出色的,到了也只听过秦洄一人。
可是秦洄毕竟是打从应天书院里出来的学子,自不可同旁人相提并论,况他说是说算个穷书生,却也是个祖上为官,几代前家道中落的。按说起来,穷儒家风,书香门第,也不算是正经如何穷苦之人。
既是如此,仙女们想来眼界当该极高,却为何……一个个竟是都瞧上了穷苦人家的子弟?要说董永之辈,至纯至孝,再因着三两分书生俊俏,动了神女芳心,倒也不算奇怪。可是……牛郎是个什么情况?
且不说什么穷不穷,识不识字的了,一个偷看姑娘洗澡,还偷人衣服的放牛汉子,织女到底瞧上他哪点了?还有……他们家那头牛,会说话也就算了,还胡乱教这教那的,一看就不是正经的牛,没事儿还教唆主人干坏事。反正小时候听了这故事,小公主是一点都没觉得凄美,她若是织女,不把牛郎问罪已是便宜他了,怎肯答允与人为妻?
哎……大抵也是因着这般心思,揣度不了仙女们的高论高识,所以……注定她是成不了仙女的。成不了就成不了呗,禁情禁欲,想想就难以忍受,千百年的岁月,永生不灭,便是永生的煎熬。
成不成的了仙,公主是不在意,反正也没这两条路可供她选择,本来也没个仙缘。只不过,那些个思凡神女的心思,她无论如何也揣摩不透,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想着想着,倒是曾经把自己给想郁闷了,于是乎没了法子,她只好满世界地去寻答案。
母后说,那是因为仙女在天上过惯了金风玉露的日子,见多了玉树临风的才貌仙郎,渐渐地心觉厌烦,深感索然无味了,才想着到人间寻个苦的不能再苦的。一来是觉着,物以稀为贵,好奇心和新鲜劲儿盛了,二来,也是想着给自己添几分挑战,让未来的日子过得有滋味些。
父皇说,姑娘家家的,别信那些个仙凡姻缘,看过笑过便罢了,千万莫要当真。要是看多了,看信了,将来怕是要白白耽误自己的。那是因为人间但凡有些门第的世家子弟,他们的父母,都不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所以,仙女们就算瞧上了王孙公子,也终是难以相守,再加上富家少爷多有纨绔之人,才难以求觅仙缘。
可那样一来,襄王神女之事,又作何解呢?小公主沉吟着郁闷,到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半晌,太子哥哥又说,这世上神人本少有贪恋凡尘的,七女董永,那不过缘君至孝,奉天命还君自由之身,功成身退,再没什么舍与不舍的。
织女牛郎,其实皆因神女失了羽衣,失了仙术,回不得天去,才无奈留驻人间。到后来羽衣失而复得,义无反顾回天而去,却遭牛郎紧追不舍,这才央西王母划下银河,以隔断前尘孽缘。至于七夕一会,不过是为人母者,到底难舍儿女罢了。
其实……莫说是天上仙女,就算是个人间的平常女子,谁又会恋上个偷衣贼的?太子哥哥说,旧年间,他曾一时兴起,收集过许多仙凡姻缘的传说。到头来却发现,那些个凄美至情,原来大多都并非本身,只不过是世代之人一步步改窜,才成了真情真意而已。而那些窜改之人,多也与才子佳人之流一般,自己求而难得,聊以自作慰藉罢了。
既如太子哥哥所言,仙女惯是少有当真思凡的。那……李姑娘……莫非真是妖邪?可是……妖邪哪有这般好心,还管着其他有情人是否相守的?也不对……这人既是有好坏,妖也有啊。想那白素贞,不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妖精吗?可……白素贞济世救人,还有一多半是为着许仙的声名呐,多咱她就有闲心管起人家的姻缘来了?
仔仔细细想了许多遍,公主心里头终是难以确信。此时也不知怎的,忽的灵机一动,饶是说出了几分溜须拍马的意味来,“李姑娘这样古道热肠,以德报怨,这等好心肠,我当然觉得你是神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