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凌点了点头,并无异议。反正才回去了一趟,输赢虽判了个错,横竖赵师叔只当自己气急败坏地找人算账出气,多待些时日也没什么。她就不信了,就算再折腾,难不成那小公主的婚事还能闹上个一年?再说了,真闹上一年也无所谓,放到天上也不过一天的时辰,谁会在意她一个无权无职的神仙在不在仙邸?
却说先前,当时自月凌走了没几日,京中便差人送来了这封信。梁公子彼时情伤正盛,根本没工夫搭理公主这遭事,相思情长,更是才分离的关头,忧伤方起,便是真有什么杀身之祸也由她去了。
但是如今可大不相同了,一来抽离了彼时伤痛,找回理智安稳地想了想,惜命如他,梁公子是当真不想自己有个好歹,若是为这个还得受公主责罚,既显得憋屈,更是要重重伤了堂上父母心。他这眼看着才要把潮州的事解决了,平安回去,倘若这次又要栽在公主的手里,那也太倒霉了不是?
二来嘛……如今借着这个“人命关天”的由头,倒也是个留住月凌多些时日的好借口。其实公主会如何对他不利,他是真不担心的,毕竟公主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信上言辞过激,料来也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此事究竟如何,清棠心意如何,他如今尚不敢下什么定论。只是论起来,这可倒成了件两全其美的事,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塞翁失马,这失意之事倒成了好事,当真算是苍天护佑了。
待等梁潇将潮州事了,离当日又过了十几天。月凌同他一道启程回京城,本以为方觉也会一起回去,哪晓得方少侠自来了此地,眼见得潮州四处灾民遍野,穷寒之家较之京城不下数十倍,当即动了怜悯之心,决计仍然留在潮州,帮助那些贫苦百姓们。
梁潇和月凌见他留此之意甚是坚决,又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多加阻拦,道声珍重再会之后,也就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去了。卸了京中带来赈灾的粮食钱银,车马轻快了许多,一行人白日里一路畅行无阻地往回赶,昼行夜栖,一到夜间便宿了客店,停停走走在路上走了十天后,第十一日清晨也就到了京城。
圣上无意接见,问长问短,众人倒也乐得不参圣驾,横竖谁都清楚,这趟潮州之行,是遭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便冲着圣上对梁公子当初拒了公主情意的不满,这私仇公报的所谓“信任”上,他们也休想讨到多少好处。
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这话权作是自我慰藉吧。总之这一回,办好了权当分内之责,若办不好了,一个不小心把命丢在哪儿,倒许是有个功成名就,余荫后代子孙。只是这样的恩荣,谁爱要谁要去。
舟车劳顿十日有余,一行人总算到了归处,回到京城城中以后,各自互相道别散去,月凌随梁潇来到相府,刚下了车马,还没往门口挪上几步,就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冷飕飕的喊声。
“梁潇——”
蓦地听人如此呼喊自己的名字,梁公子没忍住一怔,当时立在原地不敢乱动。这声音、这气场,实在太过熟悉,叫他想不听出来也难。他知道,这小姑奶奶一大早在这儿等着,准没什么好事。
“公……公主……”
梁潇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僵硬地循声转过身去。只见云阳公主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眨眼的功夫便三两下蹿到他跟前,双手叉腰,面蕴怒光,恶狠狠地站在眼前,带着三五分怨气高声嚷嚷起来。
“你怎么才回来?!”
“公主,你好歹是个女孩子,注意点儿言行举止……”面对云阳公主这来势汹汹的架势,宛如泼妇骂街似地双手叉腰之姿,梁公子顾不上什么君臣之分,喃喃着轻嚷出了声。
月凌本不曾怎么瞧仔细,梁潇这话一出口,也顺着目光飘了过去。这画面……着实让人看了想……发笑。李姑娘行止随心,也无有需要顾忌什么,觉着好笑了,当即也便不打算忍着。这一笑,可把公主笑的气闷了。
公主立时放下叉在腰上的双手,冲着月凌吼道,“笑什么笑!信不信我……”
“信……信……”月凌紧赶着接了话,笑意浅了许多,算是给公主一个面子。
“还有你——我什么时候托人给你捎的信,你竟然到现在才回来!究竟还把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公主说到激动处,没忍住动起手来,扯着梁潇的肩膀不住摇来晃去,摇的梁公子有些头晕。
“我现在不但眼里有你,耳朵你也全是你……”
梁公子适时推开公主的折磨,扶了扶晕晕惶惶的脑袋,收了莫名其妙迸出来的畏惧之心,一开口又开始把公主当小孩儿似的哄。
“我说公主……我的小姑奶奶——今日才回来这事,你可怨不得我。皇命大于天,你父皇的旨意,我得遵从吧?总得把潮州的事料理好了再回来不是?”
云阳公主“哼”了一声,刚要发作,才瞪大那双杏眼,伸出右手手指指着梁潇说了声“你……”月凌紧赶着上前拦着,淡淡笑说着劝道。
“公主——公主金枝玉叶,你的吩咐固然要紧。只是梁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这才赶刚回来,都还没进家门口。不论如何,你总得让他先歇一歇,再为你办事吧?”
公主拂袖一甩,整张脸拧成一团,蹙眉撅嘴怨愤满腔,“还歇什么歇呀!清棠都已经拒绝我了!”
“不会吧!”梁公子张目结舌,愣时又是一惊。
清棠已经拒绝……既然说了拒绝,若不知事由,何谈的拒绝?言下之意,岂不是公主已然将她那爱慕之情与清棠尽数吐露……
哎呀!原以为不论再率性,女儿家的矜持,公主总该存个三两分,二来毕竟与清棠相识不久,有些话来日方长,当该也不急着一时。可万万不曾想到,她这风风火火的,早将其中情愫说了个破,这性情,还当真是直肠直肚,心直口快啊!
“难道你……你又跟之前逼我似的逼……那什么……公主殿下又直言不讳地言情表意了?”梁公子思之又思,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措辞地稍微委婉一些。
哪晓得公主对这委婉不委婉的话全然不在乎,此刻在她心中,除了叶清棠的心意是要紧,其余再没有算作事的事了。
“才没有!他已经知道我是公主了,还没等我表明心迹,就……就说什么高攀不上的。我……”
“他亲口对你说的?”梁潇眼神里透着七八分的难以置信。
他与清棠虽多年未见,可以幼时的记忆,连共着这些月的相处来看,清棠不是一个冷心狠绝,全不给人留情面的薄情之人。纵使他当真对公主无意,不管是何缘由,有些话……都不会当面回绝。
莫说是直说无意的伤情话,就算是“高攀不起”这般看似伤己不伤人的话,若他既知对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子是莫大的伤害。便是非说不可,也定会千方百计,或托他人之口,或以书信诗文暗喻,绝不会当面伤人心。
“是他告诉清霜,清霜再转告我的。”公主垂眸,并不觉得梁潇此刻问这话有什么意义,闷闷地回答着,心里愈发低落起来。
梁公子此刻又伤口撒盐似地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月凌在旁边听着,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不得不说,梁潇察言观色的能力,有时候强的可以,有时候……却又弱的叫人无语问苍天。此刻……许是走了神,没能想到其他吧。
“那……好像跟他亲口说的也差不多。”梁公子思量着脱口而出。
清霜转述的……嗯……这么说来,倒不奇怪了。梁潇心里顾自想着,一不留神,似乎倒是他这番说了伤人话了。然而,梁公子显然非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思绪一飘远,反倒飘到别处去了。
“诶?你都撺掇着清霜帮你问明心迹了?”梁潇忽的对于这点倒是愈发好奇了。
公主几时与清霜都这般要好了?竟还能叫她在其间居中调停。说起来……清霜那丫头,平日里也算是个记仇的。这一回,若非事关她家哥哥的终身大事,想来也不会如此容易地当起这小红娘来。
毕竟……在几个月前,云阳公主还为着严家的柳宜小姐,硬生生地想要拆散她和修远。当日里公主为了严家小姐心愿得偿,不请自来地到梁府找清霜的麻烦,不仅如此,还翻起那顶替入宫的旧账,想要借此威胁修远就范。
当日里,清霜对公主总也是颇有几分不满的,总归是险些误了自己终身的。只不过……后来暗想着,公主人也不坏,为着她那好姐妹才出了此等下策,也算是重情重义。只要自家哥哥喜欢,若将来娶这么个嫂子,倒也不错,横竖比维扬那个刘家小姐不知强了多少倍。论起来,她与哥哥也算般配。
“这些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