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宫灯渐暗,夜色越浓,树影斑驳落下几分月色,简锦已知身后有人跟着,却佯装不知,继续装作腹痛急匆匆赶往茅厕,一进去又把门紧紧关上,半天都没有动静。
丫鬟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出来,不由心生怀疑,于是悄然靠近,脸贴在门边仔细探听,哪知道门突然一开,她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子跌了进去。
突然横伸过来一只胳膊,稳稳地抚着她的腰肢,“袭香姐姐趴在门上做什么?”
丫鬟看着近在咫尺的简锦,一下子瞪大眼睛,满是惊讶慌张,随即怒道:“你这狗奴才还不快放手,想吃我豆腐不成?”
简锦依她所言松了手,袭香一时半会间没站稳,脚底一滑就跌进了粪池,顿时溅开一片片明黄的液渍,头发丝上也沾满了斑斑点点的黄渍。
想从粪池中起身,却因为脚底打滑,三番五次都没有成功,不由又怒又羞,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看到简锦站在一旁看热闹,更是气坏了,当场叱道:“你这个狗奴才竟敢把我拽进粪池里,好,好得很,我家小姐定不会轻饶了你!”
听到她这么快就把她家小姐供出来了,简锦轻轻挑了下眉头,“袭香姐姐先别气,这会该想想怎么出来才是。”
袭香想想也是,柳眉高挑,气焰嚣张,“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我!”
“这就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走了几步便捏着鼻尖又退了回去,袭香一瞧慌了神,赶紧问道:“你退回去做什么?”
简锦妙目轻转,眸底流光一现,“姐姐先别急,光是我一个人拉不出你,我得去找个帮手来。”
袭香却骂道:“蠢材,你是让别人也看我笑话?”
知道她会这么说,简锦说道:“如果不找人来搭把手,只能到外面去寻一些粗树枝,这样姐姐就可以搭着树枝上来。”
然而她到了茅厕外并不找树枝,而是搬来了一块石头,悄悄地堵在了门口,又往手指上抹了些地上的泥灰,在石头上写了勿扰二字。
事情做完,她又打量了几眼,方才满意离去,而身后那间茅厕里还响着女人不耐烦的催促声,随着她渐渐走远,声音也越来越浅。
走到中途夜风刮过幽林,乱叶间的乌鸦一阵阵惊叫,不时又夹杂着一道低弱的哭泣声。
简锦听着,脚步一顿。
竖耳探听这诡异的低泣声,然而满耳都是幽幽风声,以及那乌鸦的嘶哑苍叫。
正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风声四起之下,绿叶惊动得厉害,拂得一丝光亮从眼前一闪而过。
这丝光亮正在前面。
拂开乱生的丫杈,两抹人影便落在了眼前。
简锦立即挡在树后面,又悄悄探看,恰好看见楚辜正对着她,手里提了等,光亮却十分昏淡,神情被夜色侵染得愈发模糊,只能听到他淡漠的语气,“请王小姐自重。”
女子却不甘心他的冷淡态度,紧紧揪着他的衣角衣袍,仰起小脸流着泪问:“王爷既然没有心上人,有没有婚配,为什么不能给雨霖一个机会?”
然而楚辜似乎不喜欢被人触碰,冷冷拂开她的手,“这是本王自己的事情。”
言外之意,与她无关。
女子伤心至极,掉出来的泪也越来越多,一时整张小脸上全是纵横的泪渍,她又独自立在肃肃风中,愈发楚楚可怜。
她几次想说话,却被哭声打断,好一会才含泪苦笑道:“难道殿下就这么嫌弃雨霖?”
楚辜闻言未答一字,然而眉眼过于冷俊淡漠,又立在落叶翻飞的背景里,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殿下……”女子咬唇唤着。
楚辜依旧不为所动,“若没有别的事,本王先走了。”
女子怔怔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浑身力气都没抽走了般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慢慢捂住脸哭出了声。
藏在树后的简锦看到这一幕,也悄悄离开。
简锦心里正想着事,一时疏忽大意,等到回过神时人已经立在她面前。
眉若刀裁,眸似幽珠,正冷冷盯着她看。
简锦一时没回过神,怔怔地迎上他的目光,脑海里却忽然划过那一幕,那日浓浓的夜色下,风卷起车帘,他坐在马车里与她对视,只不过短暂的一眼,却叫她遍体生凉,好似被恶魔盯上。
她赶紧垂下眼帘,行了个礼道:“奴才拜见燕王。”
楚辜冷眸瞧她低下去的背影,肩胛瘦削,腰肢如柳,乌黑发丝有几缕垂在耳边,借着他手里昏淡的灯光,衬得脸颊肌肤莹白简锦。
这样一看,估计会以为是个俊面少年,然而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他便将她瞧得清清楚楚。
一张小脸上布满了雀斑,下巴还生了一颗豆大的痣,将白净的脸面毁了七八分,令人一看便生出丑陋难堪的感觉。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人眼熟得很,可细细想起来,他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于是吩咐道:“你抬起头。”
简锦迟缓地抬起头。
楚辜看着她,盈盈若水的一双眸子,亮透而灵动。
他这心里忽然落进了什么东西,抓不住,也看不见,就这么暗暗挠着他的心,非要让他难耐才行。
可以确定一点,他认识这双眼睛。
不认得这张脸,但偏偏认识这双眼睛。
楚辜缓缓收起目光,负手立在她面前,问道:“你以前见过本王?”
简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见过,他定会问在哪里见过,她要是老实交代,按照他的性格,定会知道她的身份。
知道她是简锦后,说不定直接拽她去萧玥那里。这样一来,她不又要掉进狼窝里去了。
简锦好不容易摆脱掉萧玥,决不可能再回去,想了想便摇头道:“回燕王,奴才没有见过。”
楚辜显然不信她这个说辞,将她凝着道:“再好好想。”
简锦故作为难道:“奴才实在不记得了。”
然而盯着她的脸,楚辜心里愈发觉得古怪,于是上前逼近一步。
饶是刚才面对着爱慕自己的女子,也没有见他如此主动,简锦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楚辜走到她跟前,自上而下凝着她,一双眸子犹如鹰犬般幽沉,压在人心头十分紧迫,“为何本王觉得你似曾相识。”
他的声音沉缓却冷,犹如一柄冰在雪中的剑,一拔出来便萦绕着冷冽的寒气。
简锦勉强笑了几声,想破开两人之间的尴尬,“兴许时燕王看错了。”
楚辜看着她头顶,不由皱起眉头,虽然困惑,但他也知道在这样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便缓声道:“你跟在本王身后是有什么目的?”
简锦刚才心里想着事,稀里糊涂地走着,哪知道竟然跟他同路,以前巴不得多么亲近他,现在却是避之不及。
她再亲近他,也不过是把冰捂得融化了,也惹来自己一身湿。
“燕王为何如此笃定奴才一定跟着您?”
楚辜蹙起眉心,显然不信她的话,“难道不是?”
简锦轻轻一笑道:“难道就是了?燕王就凭奴才跟在您后头,就曲解奴才有什么目的?林子这么大,燕王可以走这条路,难道奴才就走不成?”
她问得倒是挺在理,可在楚辜这里,凡事未必要靠条理,最关键的而是他的直觉。
而现在直觉告诉他,这奴才明明就有目的。
可是这张嘴偏偏咬得紧,到现在也没有吐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楚辜不由冷眯了双狭长的凤眸,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狠狠逼近,这会连语气都冷得刺骨,“你说不说?”
简锦倒是想说,可事实上她确实没有目的,这让她说什么?
手腕被他抓得疼痛难忍,简锦想甩手偏偏他力气比她大,只好问道:“燕王怎么就不信奴才的话?”
楚辜一双鹰犬般幽黑的眸子紧盯着她,“本王凭什么信你?”
“为何不信?奴才是洪水猛兽,还是蛇蝎之人,要让燕王如此忌惮警惕?”简锦看着他,眸间映着天上的月亮,他手里的宫灯火色,幽幽燃燃的一撮,仿佛下一瞬炸开腾腾的火焰,她缓声问道。
“还是说一个小小的奴才,就能轻易动了燕王的戒心?”
一个小奴才敢逼问堂堂一介王爷,按理说是要被治罪。
可现在也没有旁人在场,楚辜只攥着她的手腕,指腹与腕间肌肤相触,她被攥得生疼,而两人对视时,她目光坦坦荡荡,无畏无惧,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楚辜盯她许久忽然放了手,他移开视线,像看向面前错杂有致的幽林,又似乎正看着翻飞的落叶,虽然视线无一定处,可眼神却是冷的,“以后要记得,别跟本王同走一条路。”
简锦揉着仍散着疼的手腕,慢吞吞道:“多谢燕王。”
“知道就好。”
楚辜冷冷丢下一句,拂袖离开。
趁他转身之际,简锦赶紧做了个鬼脸。
可他背后好像长着以双眼睛,脚步一顿,回身看她。
眸光融在夜色里,幽幽沉沉,连吐出来的话也是暗含威胁,“你先干什么?”
简锦却弯起嘴角,笑得十分诚恳,“燕王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