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周围气氛忽然变得静悄悄的,连枝头鸟儿舔着羽翅的口水声都能听得个大概。
薛定雪看着她,心里当即转了个弯子,很快就笑了笑道:“傻徒儿,为师既然能混进来这地方,还有什么消息得不到?”
简锦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看他神态动作都大大方方,并没有刻意心虚的地方。
但是她仍信不过。
其实薛定雪说的是实话。他进来这么多天,当真把周围的情况摩挲了遍,比如昨夜,他就悄悄潜到萧茹帐子外面,刚一蹲下就听到里面主仆二人在偷偷谋划着什么,隐约漏出“七殿下”、“恶犬”这几个词来。
薛定雪心思一转,便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早在来京城之前就听说过宫里头的七殿下养了几头藏獒,体型庞大,黑毛旺盛,咬起人来绝不含糊,许是欣赏这种狠劲,七殿下喜爱不已,就连这次狩猎,也是央了皇上好几次才允下的。
如今却是被萧茹用来使阴招,倒真是绝了。
薛定雪当即定了心思,也不耽搁,立马回营,等到第二日才故意引着萧玥去简锦帐内。
看到里面没人,萧玥自然大发雷霆,抓来周围的宫人细细盘问,然而什么也问不出来。
眼看着他怒火越来越旺,薛定雪才含糊地将萧茹说出来,接着主动请了命,往野山去寻人了。
到这一看,正好瞧见简锦被几头藏獒堵着,心想真是撞到了好时机!
简锦自然不会听了他这一句话就相信了,但是细细探看之下,却是没瞧见他心虚,于是顺势夸道:“薛先生倒真是神通广大。”
这话半真半假,薛定雪不由轻笑了起来,两颊处酒窝隐隐。都说美人脸颊边都有个甜甜的酒窝,可他是个男人,笑起来却有一处似饮了蜂蜜般的浅浅梨涡,教人一瞧就卸下了戒备,放松起来。
简锦之前却是没注意到,这会乍然瞧见,心底倒是一松,然而脑子到底没有糊涂了,转瞬间便恢复清明,见他神情便问:“薛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薛定雪倒还真有话要讲,便与她说道:“这荒郊野岭,人烟稀少,徒儿不觉得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吗?”
理智占据了大半思绪,简锦轻摇了下头否决他这个想法:“就算能逃出这座山,但能逃得了外面御林军的法眼吗?薛先生还是太天真了,别说是两个人了,就算一只苍蝇在夜里飞出去,仍是被他们扣得死死的。”
“这可不一定。”
简锦瞧他,挑了下眉:“唔?”
薛定雪信誓旦旦道:“就算是五指山,为师也能想到法子出去,只要徒儿应一声,为师这就立马带你出去。”
“当真?”
“为师说的话比出家人都要靠谱。”
简锦不免问了:“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说到这里,他仿佛来了兴趣般,忽然弯唇一笑,且不说左脸颊里嵌着的浅酒窝,单单一双狐狸眸子就足够出挑。
他将她凝着,这眼尾微微上挑,愈发衬得眸中波光潋滟,仿佛一泓春水里映着几枝桃花,娇艳又秀气,似乎别样间又蕴着百般心思,千重情绪。
然而话到嘴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当然是回甄侯府。”
忽然从心底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简锦只觉得他的笑容背后隐藏什么。
此刻她不想多问,便移开目光,同时又随随挑了一个话题问道:“燕王那边怎么办?”
“这好说。”薛定雪笑一声,语气轻松,仿佛不把这当一回事情,“让甄侯亲自去说明白,燕王会卖他一个人情。”
话说得轻巧,到时候谁知道这十分不平易近人的燕王会怎么做?
多半是会拒绝。
想到这里,简锦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忽然咽下去了。
心头仍然被一丝怪异萦绕着,简锦仍是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薛先生好像有什么目的。
她想了想,忽然心思一动,眼看周遭无人,就她二人在场,风吹林动,便故意压了声和他说话。
“你不知燕王那人,平生最怕有人欺诈他,若是知道我骗了他,说不定会大发雷霆,要把我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了,到时候哪里会管我亲哥哥是谁,或许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买不来他一个人情,到时候我不就哭天无门,喊地无用,白白地葬送了一条命。”
幽林风动,动静之间似乎有什么轻微的响声,薛定雪浑然没在意。
他说道:“瞧你把燕王说得跟洪水猛兽一样,他就是个人,有眼有心,这心里头自然装着善,徒儿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份善心不是给你的?”
看他这话分明是要将自己往一个方向带,简锦摇摇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薛先生你不知道——”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喷嚏,动静闹得很大,两人立马停下了交谈,循声望去。
雪白的马儿晃着脑袋抽了抽鼻子,又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马儿动作十分的活泼可爱,倒是和马上面端坐着的玄色劲装男人对比鲜明。两人见到他,神思瞬息,都滞了一滞。
谁也不知道两人说话间正有人偷听,是谁不好,偏偏来的这人是本尊,简锦心里暗道了声乖怪,一颗心都滚入了热锅里。
马蹄哒哒,面前出现了一双雪马蹄腿。
简锦知道他过来了,定了定心思,默默地等他发话。
楚辜牵着缰绳姿态傲然地跨骑在马上,通身玄色劲装,仿佛破了一重重林间浓雾过来,眉眼冷峻,气质疏离,目光扫了一眼,缓缓定到她头顶上方:“怎么在这里?”
他语气冷淡,但转字换句之间并无怒意。
说不定他刚才没听见她说的那些话?
想到这里,简锦心情忽然好转许多,就老实回道:“萧小姐将我带到这里,至于是为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至于原因,楚辜不用问也是明了。
早在之前的围场上,这萧茹便刺伤了她,虽说无意,但哪里有人会粗心到错放手中的箭,还专门刺进了人心窝子里去。
楚辜是见惯了这些花招,少时也曾为了这些在宫里头吃过不少苦头,此时想起来,这段尘封的记忆已长久地滞留在脑海深处,蒙了灰,掩了尘土,大约只记得一个人影悄悄地到殿门前伸展衣袖为他挡了挡冬雨。
想到此,楚辜将目光转到薛定雪身上,见他衣着普通,但身形颀长清瘦,容貌姣好,这一身的气质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他也不直接问他,而是转向简锦:“这人又是什么身份?”
“回王爷,奴才在萧二爷身边做差事。”
开口的却是薛定雪。他见楚辜没回答,继续说道:“刚才萧二爷到了萧小姐帐子里,看到里面没人,就知道小姐又贪玩去了,就派奴才来着野山看看。不凑巧,王爷来的时候,小姐刚刚回去。”
听到这话,简锦眉头一蹙。
萧玥?
他跟萧玥有关系?
想到这一层关系,简锦心里就不大舒朗了,如果真是这样,他一面在她这里周旋,一面又在萧玥跟前奉承,这两面三刀的模样不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细作身份。
还没有等到简锦想透,接着又听见薛定雪说道:“萧二爷那边还等着奴才,王爷要是没什么事,奴才先行告退了。”
其实细听这话,还有很多破绽,但是当局者迷,简锦见他的意思是要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这样做就不地道了,不禁转了转眼珠,朝他瞪了一眼。
薛定雪应该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然而他什么也不动,在楚辜面前表现得恭敬肃穆,连眼神也失去了一贯的轻佻,都目不斜地盯着脚尖。
真是一副好榜样!
简锦心里冷笑了声,懒得看他,收回视线愈发默了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楚辜朝他说道:“既然没事了,那就下去罢。”
简锦一听,下意识要抬起脚离开,不料头顶上方的那道声音又传了过来:“至于你,得要留下来。”
简锦便将手隐入袖中,头更低了低,下颌直抵到脖颈处。
身旁脚步声渐渐远了,她知道是薛定雪走了,心里懊悔不迭,正恹恹的,楚辜却开了口问她。
“刚才那番话怎么说来着,再给本王重复一遍。”
简锦吓得瞪了瞪眼,幸好头是低着的,才没教他看穿了去,当下只好捏紧了手心为难道:“我不记得了。”
楚辜语气含糊,但隐约可见一点不悦:“你是认真的?”
简锦咬了咬牙说:“我真的不记得了,王爷刚才莫不是听岔了,说不定话是刚刚那个奴才说的。”
话刚落下,便听到他嗤嗤地笑了。
简锦未曾细细咂摸他这抹极短的笑里的含义,心虚地更低了脑袋。
他竟然真听见了,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什么时候来的?
楚辜在马上俯视着她,将她低着脑袋的姿态打量了遍,慢声道:“现在不说,待会你要是反悔了,可就晚了。”
照他这话里头的意思,待会他要严打酷刑撬开自己的嘴?
想想就浑身打颤,简锦眼睛溜溜地轻转,立马说道:“我说。王爷,我说。”
楚辜冷眼瞧她,眸光幽幽的,似打量似审视,总之没有好颜色,他听了她慌慌张张的回答,心下已是了然,不由冷笑牵唇,缓缓吐字道:“现在晚了,本王不想听了。”
简锦微微瞪大眼,对他脾气的阴晴不定而感到无辜又吃惊,不由抬起头问道:“为什么?”
或许她问的有些直白,这态度容易教人怠慢了,何况眼瞎两人身份不对等,他高高在上,根本无需要向她解释,便没有回她这话,只漫不经心地瞧着她。
他这道眸光扫来,简锦直直迎上去,目光固执。
他不说话,她更不开口。两人像雕塑一般僵持着,四目相对之间却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楚辜先笑了一笑。
他常日里不笑,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是平直的,这时候就这么轻轻勾着一抹笑弧,便像有道非常柔和的日光洒落下来,瞬间将整张脸的轮廓柔化了,冷峻眉眼转成流丽的线条,十分摄人心魂。
简锦微怔。
然而下一瞬,楚辜倏地将半是讥讽的笑色收起,脸上肌肉都绷得紧实,再瞧不见一点笑意。
这变脸速度如此之快,简锦看得瞠目结舌,紧接着便听到他冷酷的叱责:“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本王凭什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