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锦原以为这层楼里只有她跟简照笙两人,却没想到还有旁人在此,这人还是前几日刚见过的。
眼见对方缓步逼来,简锦下意识扭身就跑,却不料面前横出一道人影,转眼间却是又多出了一个人。
这人高瘦年轻,分明是当日在孟府将她救了的少年。
两面夹击,她无路可退。
少年拦着她的去路,而顾长寿也已来到身侧,低声道:“简二公子,王爷有请。”
明明他挨了五十个板子,站都站不起来!
明明他伤得这么重,在府中好好修养才是!
为何还要对她紧咬不放?!
简锦斩钉截铁咬牙坚决道:“我不去。”
顾长寿冷声道:“那奴才就失礼了。”
简锦立马喊道:“且慢!”眼神暗中扫去,却半途被顾长寿截获,他说道:“简二公子不用寻了,甄侯已在楼上。”
简锦心发紧:“你们把他怎么了?”
顾长寿缓声道:“您放心,没有人敢对甄侯怎么样,奴才们来找的人也只有您一人而已。”
简锦抿紧双唇,心内惴惴不安,她清楚知道,有去无回,她是决不能再落到燕王手里:“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们又要如何?”
“您不会如何,”他神情无波,缓缓说道,“但是甄侯身上可能要添点伤了。”
简锦瞬间冷眉横对:“你们敢!”又气又怒道:“你们太过分了!”
“敢不敢,还要看您的意思。”顾长寿仍是用着缓缓的语调,说的话却叫人莫名一寒。
简锦紧捏手心,思忖再三,最终再多不甘也都化作无奈,叹了一声气道:“我跟你们走。”
立在墙边的书架后面有一间小室,简锦甫一进去,就看到座上有一人。
男人仍是一身玄黑衣袍,面容苍白,眼底卧着黑影,显然这几日精神不大提振想来是他在金銮殿前受的责罚太重,到如今还未痊愈干净。
但就算如此,他的眼神仍是冷冽非常,仿佛眼里蕴着一潭冰。
简锦不想与他靠得太近,离他四五步的距离便站定,拱手唤道:“燕王。”
她这声唤了却是许久不曾得到回应,室内静静的,烛火点燃了,不时发出扑哧的声响。
简锦也不曾抬头看他,只垂着眼睑盯脚尖,心却一点点提了起来,快要提到嗓子眼时,才听到头顶正上方响起他的声音:“你们先退下。”
虽然仍在病中,但他的声音与以往的生冷僵硬浑然不同了,反而透着透着几分虚弱。
在见锦听来,每个字都能说得好像雨点轻轻点在湖水面上,能把人心底的涟漪勾起来。
简锦正暗自思忖时候,却听他问道:“这次没有窗子,你想如何逃出去?”
简锦对于他的威胁已见惯不怪,但眼下室内寂静,紧张的气氛愈发凸显浓重,她到底是忌惮他的手段,明面上伏低姿态,轻声道:“王爷言重了。”
楚辜却嫌她这呆板严正的回答,面上起了微嗤,就问道:“几日不见,你的利牙是被你大哥拔光了吗?”
简锦听他用讥诮的口吻说起大哥,不免心下有些抵触,当下就将眉头一皱想要反驳,楚辜却愣是不给她这个机会,又接着说道:“说起来,你我好一段时日不见,有些事情该谈谈清楚。”
是要谈金銮殿上前的责罚?盛福楼中的逼迫?还是想继续静安寺没有做完的事?
简锦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熄灭了。
她不敢问不敢提及,生怕他接下来随口一句话,就将她死死捂了十几年的秘密一下子捅破了。
这样不止对她,对掩藏手段一流的原主也太残忍了。
想到这里,简锦就特别紧张。
她心跳加剧,眼皮发颤,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触及他眸底的冷意,仍是胆怯了一步。
简锦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楚辜却仍是端坐在座上。
昏暗烛火下,昳丽的容貌之下却是一脸的冷酷木然,仿佛猜透她心中所思般,他一点都不着急。
简锦终是被他这般冷酷的神情所逼,被自己的胆怯所惊,咬定牙关又忽的轻轻笑了起来。
接着,她抬起眼,浓密睫毛之下是一双盈盈如水的杏眸,这会儿便定定地看着他,半是嘲讽半是困惑道:“我与王爷有什么好谈的?”
她先是惊惧、慌张、胆怯,而后又突然冷静、镇定,甚至如今来反问他,这一系列变化来得太快,楚辜却是不见一点惊讶,仍是坐在椅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他自有他的思虑。
室内昏暗的烛火光线恰到好处,绰绰约约、模模糊糊地勾勒着她的轮廓身材,又将这些投射到白晃晃的墙面上。
纤瘦,孱弱,以及柔软。
她低垂的眉眼富有远山般的温淡线条。
她挺俏的琼鼻曾经在微愠时皱了几下,配上当时她脸上的神情,莫名的有种活泼柔丽的色彩。
她的唇瓣像是刚刚开在春枝上的樱桃,柔嫩鲜泽。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世人都有,但是唯独到了她脸上,却有了一种柔软的感觉。
她给了他一种柔软的感觉。
这突然间,只是在这一瞬间,楚辜非常抵触这种陌生的感觉。
“这里不是静安寺,”他定定道,又觉得不够似的,特地补充了一句,“你没有退路可走。”
简锦不觉看向他。
楚辜目光如炬,犹如一柄锋利的银剑,从刀刃上翻起来的亮光就足以将人震慑住,“本王要跟你谈的事,你最好别装聋作哑。”
他说的对,她的确无路可走,简锦抿紧双唇,看着他眼里的冷意,好像自己就是被困在砧板上的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好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简锦压住如鼓的心跳,缓缓抵住牙关,看着他又缓缓地笑了。
她这一笑有些突然,楚辜倒是怔了怔,有些不解。
简锦问道:“那日,金銮殿上,王爷为何要说那句话?”
什么话?
楚辜静静地看着她。
简锦便重复他当日的话:“当日王爷问我盛福楼的糖醋排骨好不好吃,当时皇上在场,诸多宫人也在场,王爷为何要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不搭调的话?”
楚辜闻言却轻轻蹙起眉,反问道:“盛福楼的糖醋排骨难道不好吃吗?”
简锦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便道:“我从来没有吃过盛福楼的这道菜,王爷问我也是白问。”
楚辜似喃喃道:“是么?”而后脸上又渐渐透出一层冷峻,已然恢复冷静漠然。
他看了她许久,忽的轻掀唇角问了句,“那你可有吃过盛福楼的其他菜?”
简锦才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去过的地方并不多,她下意识摇头,心里突然打了个惊雷,后背瞬间就起了冷汗。
这话就是一个陷阱!
如果她回答没有,他就有充足的理由逼问她当日为何把地点定在盛福楼。
虽然自己可以有很多解释,但是按照他的性格,肯定能全部反驳回去。
而最后得到的结论也只能是她有意图。
她有意图,有阴谋。
而他若再进一步逼问,而她匆忙之下百口莫辩,只能无措地任由他一步步猜下去。
这样下来,她设下的局就会被他看破,到时候真相大白,他发现他受的那五十个板子白挨了,或许怒极私办,就地将她解决了,或许一怒之下捉她到金銮殿上。
到时“三堂会审”,她才是真正的无路可退。
可是反过来,如果她回答是,他自然会巨细无靡地问她吃了哪些菜,而到时候她答不上来,照样能让他发现端倪借题发挥。
不行!绝对不行!
简锦紧蹙眉心,冷冷地看着他。
瞧她神色思索,楚辜语调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你想好了吗?”
他不问她有没有吃过,而是问有没有想好。
简锦心下一凛。
他这话分明是暗示。
他暗示她,让她好好想清楚要怎么回答这个陷阱遍布的问题。
因为一旦答错,破绽皆漏。
简锦忽然觉得,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她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沉默了片刻。
“王爷,有句话我想先问问,”她抿了抿唇,语气变得更确定坚决了,“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有今日。”
这话乍然听去,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楚辜脸上并没有露出困惑的神色,仍是保持着之前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简锦捏了把手心,继续说道:“静安寺时您明明有机会抓住我,但还是放走了我;在盛福楼,您也有机会不让我说一个字,但是你放任我在百姓中散布消息,眼睁睁看着事情闹得满城风云,最后闹到皇上跟前。”
简锦看着他,语调轻轻的,“或许你早知这事会闹到皇上跟前。”
说完这话,她又仔细看他眉眼里藏着的思绪,然而,又似乎这又是一场无用功。
楚辜脸色未变,无波如镜,声音却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你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说明白她是错或对,简锦不免有些紧张。
毕竟都是她乱猜的,这猜想之下有一半的信心,同样也有一半的疑虑,可是她又会想,如果事实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如此淡静冷然?
简锦从不相信世上真有人什么都不在乎,有临危不惧的勇气。
她宁愿相信面前这人思绪敏捷,早把一切精妙算尽,所以才能在这件事中摆出泰山不崩的姿态。
简锦继续说道:“你早有这准备,所以在金銮殿上并没有拆穿我,为了不拆穿我,你只能引来其他话题勾开皇上的注意力。”
她道:“无论是在静安寺,盛福楼,还是在金銮殿,你甘愿领受皇上的责罚,都是为了今日。”
为了今日,周遭再无旁人,他将她围困在这四角逼仄的室内,如愿看到她焦急惊惶的模样。
话说到这里,简锦渐渐蹙起眉,问道:“王爷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花了不少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