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在雪均馆待过三年,成绩斐然才华惊艳,馆主怜惜他的才华,破格提拔他为雪均馆的老师。
但这么多年以来,每个初到雪均馆的学生都不愿意做他的门生长而久之,馆主便不再往他门下安插学生。
这回却破天荒地把简锦拨给他,其中缘由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其实说实话,就连馆主自己也有些纳闷。
燕王府书房静悄悄的,两人正坐在窗边对弈。
傍晚余晖的日影从窗外撒进来,照到黑白交错的棋盘上,也照见一只纤白美丽的手,指腹正捏着一颗白字,犹豫片刻倏地一落,却说:“我输了。
女子面容娇美,眼眸明亮,寻不到一丝惨败气馁的气息,反倒是笑盈盈地看向对面的男人:“我之所以输得这么惨,还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实话。”
这女子就是雪均馆馆主,外人都叫她佩贤君,其实她是陆家人,叫陆双弦,与燕王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对面坐着的便是燕王殿下,听到她的话,神色淡淡道:“不专心就是不专心,何必要拿我做借口?
陆双弦道:“我之所以不专心还不是因为你瞒着我。”又说道,“简家的二公子我见过几面,虽是个容貌清秀的小伙子,可细究其内里也不过空有其壳,没有一点真才实学。”
她见楚辜面无表情,便说得缓慢些,继续道:“按照她的资历,是绝对进不了雪均馆,你却为她硬私开后门。若让外人知道这些内情,你不怕雪均馆名声扫地,也不怕自己声名狼藉,被外界说成一个断袖好色的糊涂王爷?”
楚辜斟了一盏茶递给她:“说这么多,你渴不渴?”
陆双弦气结,捏着扇柄推一把他手里的花鸟纹青瓷杯盏:“我口干舌燥说了这么多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楚辜闻言道:“既然口渴,那就先歇一会,休息够了再说也不迟。”
陆双弦瞧他这模样儿,不禁敲敲自己的额角,纳闷极了:“不过才月余不见,却是见你性情大变,倒不像是之前那个闻虎色变的燕王殿下,像是突然被拉下凡间,对一切事情都呆着呢。难不成都是这位简二公子的功劳?”
听她越说越离谱,楚辜神情微沉。
陆双弦却是不惧他这套假面皮。
二人相识数年一直见他冷情寂寞,对什么也不在乎,难得如今瞧见他对一个人起了心思,虽然这人是个男儿身,可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在她眼里都不是事。
陆双弦含笑呷了口茶:“话说回来,你在这时候收她为徒,是不是想名正言顺地带着她去孝州?你若是带她走了,她的妾室和未出生的孩儿该怎么办?”又随口笑问,“最要紧的是,她愿不愿意跟着你浪迹天涯?”
楚辜像是难再容忍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冷冷道:“这是我的决定。”
所以也就不需要她的意见?
陆双弦轻挑眉梢,却是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没有告诉她这事,小辜,明日早上你就要出京,时间可不多——”
楚辜一把抢走她手里的茶盏,随后往地上一泼,毫不客气道:“茶已经喝完,你该走了。”
竟是下了逐客令,陆双弦觉得无趣,趁机告辞。
楚辜独自留在书房内,余晖笼罩,棋盘上白黑棋子错综复杂,思路也生出一些烦乱。
蓦地,他将长寿喊到跟前:“两个时辰之后去甄侯府一趟,告诉简锦今夜收拾好细软,明早跟本王一块出京。”
……
简锦和楚辜的想法截然相反,她想着,过不久燕王动身前往孝州,离京一月,到时候肯定顾不着雪均馆的事,也会一并把她冷落。
简锦巴不得楚辜冷落她,甚至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怀揣着这种侥幸的心理,渐渐的,对成为他徒弟这件事,也不那么抗拒。
而心思一闲下来,简锦立马想到流珠托付的事,当下不再耽搁,寻了个好日头就将流珠的心上人沈乔鸿约了出来。
约定的时间是在傍晚时分,但早在下午却有一群人到甄侯府大门口闹事,人声杂杂,周围聚集看好戏的人。
大哥有事外出,流珠又被关在屋里,这会儿整个甄侯府也就她一人能抵事。
简锦走出大门时先听到一道嚣张年轻的男声:“甄侯府可不是户清白的人家,个个都有胸襟谋略,大哥软弱无能,便把妹妹送上陌生男人的床,等怀上孕,又抢先一步捅到皇上跟前,先把事情都钉在砧板上,别人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这从别人嘴里躲来的剩肉,吃着不塞牙吗?”
话音落地,透着冷笑嘲讽的视线穿透人群,直接朝简锦刺来。
他早知道她已经出来,就隐匿在人后听他说话。
面前人群慢慢避开,像是避开瘟神一样,简锦脸色未变,稳步走下台阶,却被身边的人拦住。
双喜正恨声道:“这小霸王真是越来越过分,这种浑话都能说出口,二爷您别过去,可被他这小子阴着。”
简锦眼里微深,却是想到早前在宫宴之上见到一脸苍白的萧茹。想必那时候,萧家就有意将她许配给林琮,而林琮在民间名声极差,萧茹也一定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整日忧思,面色不佳。
如果是这样,萧家又有何颜面质问甄侯府?
简锦稍稍安抚双喜,而后继续往前走到他面前,神情冷淡地看着他:“说够了吗?”
萧玥故意挑衅:“不够。”
他的态度这般挑衅猖狂,简锦不禁蹙眉,心下亦有些反感,轻声道:“那你闹够了没有?”
她脸上虽没有表露怒意,但眼眸里已然透露出几分气恼。萧玥更是痛快:“这怎么能够,对你们甄侯府,我自然要心诚意足,要闹得大家都知道你的亲妹妹是什么货色,我更要闹得甄侯府没脸抬起头。”
简锦冷冷道:“那你就继续闹。”她也没有跟他废话,说完这话直接打道回府,直到抬脚跨入府门,看到奴才们都愣着,就扬声道:“关门!”
下人略有迟疑,最终砰地一声把门关得紧紧。
萧玥瞧见这一幕,微微一怔,竟是没明白简锦突然折回的用意。
不过事情都闹成这样,哪有半路退堂鼓,于是气焰更嚣张,随即让身边几个粗壮婆子朝甄侯府大门破口大骂。
她们嘴里骂着污言秽语,极尽难堪,但就算如此,甄侯府大门始终未开,里面也没有一点动静。
时日渐长,日影偏过头顶,即将过正午,周围拥堵的百姓看得无趣,三三两两地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周围已经没有多少人。
萧玥看到在场的人还都是他带过来的人马,可气又愤怒,就踢了旁边奴才一脚:“叫这些婆子喊大声,都给爷扯着嗓子喊。”
奴才战战兢兢地去吩咐了。
蓦地甄侯府大门嘎吱一声,轻轻开一条缝儿,似乎有人将要出来。
萧玥眼睛一亮,以为简锦终于熬不住打算出来求饶,但又怕他们只是出来探探情况,见门快要关上,立即率着众人跨上台阶,一脚踢开府门。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他一脚踢开府门,迎来的不是恭顺怯懦的简锦,而是一个年轻清秀的小厮,正笑盈盈地喊:“萧二爷还没走啊!”
萧玥没有看到简锦,骤然翻脸:“简锦呢叫她出来,让一个下贱奴才来跟爷——”
骤然闻到一股恶臭味,萧玥视线往下猛地一顿,惊见小厮手里正拎着一桶明黄液体。
液体面上隐隐颤动,滚动疏松结块。
萧玥咬牙切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心知肚明却还是要问个清楚,他要搞清楚简锦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腌臜东西。
双喜笑嘻嘻道:“今天刚出炉的夜香啊,味道可新鲜着,萧二爷您要不要闻?”说着往他面前一凑。
萧玥脸色骤然一变,惊得连退几步。
双喜站在他面前,仍是笑嘻嘻道:“萧二爷再不走把路堵着,奴才这桶夜香没法倒,到时候一不小心泼在您身上,您可千万别怪奴才不长眼啊。”
说着又作势要过来。
萧玥哪里会想到这一出,不怕读书人就怕这些粗俗的小人,竟是拿这种不入流的伎俩来威胁。
他心下极不甘心,又无可奈何,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牙关紧咬:“今日就不跟你们计较!”
一群人立即消失在府门前,空气通畅不少,双喜见他们走得彻底,才赶紧放下夜香,拍拍手掌喊道:“二爷,瘟神都走了。”
简锦从影壁内绕出来,扫眼擦黑的天色,吩咐道:“趁着大哥还没有回来,赶紧把夜香收拾了,也别让下人告诉大哥这件事。另外,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见一个人。”
双喜动作麻溜,没一会儿功夫就给简锦准备好,又站在大门口看着马蹄哒哒,马车缓缓朝前驶远,这才放心转身关上大门。
却在刹那之间府门前腾腾烟尘,纷沓蹄声,双喜以为萧玥又寻上来,惊得开条小缝悄看,但这时外头秋风飒飒,空无一人。
其实双喜没有想错,这伙人就是萧玥等人。
简锦前脚刚走,萧玥后脚追上来,本是打算直接踢开甄侯府大门,可远远地看到简锦乘上一辆马车走了,心思一转,改去追她。
不过身边带着一群人,动静颇大怪是麻烦,萧玥喝令他们回去,自己则一个人悄悄跟在简锦的马车后面,心里暗道这小子想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一想到这里,萧玥心中更多一股恼怒,刚刚竟是差点被这小子给骗了。
这小子怎么会敢在自家门口泼粪,还不是故意捉弄他,想骗他回去,幸好他中途醒悟堪堪追回。
萧玥跟了一路,一直没见马车停下,不免心生疑虑,难不成是被她发现踪迹?
心下一凛,正要中途改换策略,却见马车忽然停在一间欢声晏晏的楼前。
视线往上抬,萧玥看到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倚栏甩帕,立即脸色一变。
敢情仙仙才怀孕三月,她就忍不住在外头拈花惹草。
萧玥一时没注意马下动静,有个孩童还没学会走路,跌跌撞撞地碰上来。
他慌忙避开马头,虽然没伤着小孩,但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又怕简锦注意到这边,立即翻身下马,丢给急急寻来的妇人一锭银子。
他再往青楼方向看过去,正见简锦走下马车,慵懒倚栏的欢姐儿掩嘴吃笑,暗送秋波。
萧玥心头火气腾起,当即朝简锦捉去,谁知道,她像只小兔子,人影一闪瞬间隐没在人群里。
萧玥竟是在半晌后才寻到她,还是在老\鸨正引着她往楼上走的时候
幽长昏暗的过道上,老\鸨问道:“咱们楼里的姑娘个个鲜嫩,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是琴棋书画都精着的,还是漂亮可人的姐儿?”
过道两侧黯淡的烛火拂过她脸颊,眼眸略显幽淡。
忽的,简锦轻轻瞥了眼老\鸨身后,暧昧轻笑起来:“一个可不够,把你们这里所有活泼的姑娘都找来,泼辣的、野蛮的、缠人的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