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锦看向萧玥时,他正挑眉喝了一口酒,视线并不放在她身上,专心地看着宴中央的舞曲。看来叫太监过来传话的人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简锦不禁起了疑惑,问道:“你说外面有人在等着我,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人是什么身份。”
太监微笑道:“奴才倒是想说,但被下了‘死令’,一句话都吐露不得,所以只能简二公子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
他说得如此坦白,简锦不好再多问什么。
再问下去,这太监嘴巴还是严实得紧,可她也不能这样贸贸然地就跟着他去了,要是外面等着她的是头大猛兽,到时候逃都来不及了。
太监笑着说道:“今夜古兰公主进宫,皇上连神策军都派了出去,如今都在宫里外层层围绕着,别说一只蚊子了,就连一根细针都掉不进来。”
他这样委婉提醒,简锦也就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不愧是在宫里头当差的,一眼就能看破她的心思。
简锦当下淡淡笑了笑,并未接茬,想了半晌之后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低声道:“那就麻烦公公领一段路了。”
简照笙注意到她的动静,不由蹙起眉头。
简锦解释道:“我喝多了现在要去方便一下,大哥您现在这里喝着。”
简照笙也不疑有他,放她去了。
到了外头,长廊曲折,凉亭光线黯淡,远远的望过去似站着一抹人影,黑沉沉的夜色下瞧得不是特别分明。
简锦走近了才稍稍分辨出来,但是忌惮他,心有些提起,等到步入亭内这才轻声唤道:“燕王殿下。”
面前这人转过身,淡淡嗯了声,随后退开太监,只留他们两人在凉亭内。
周围气氛寂静,连往日的风声都没了气势,恹恹的,月儿也耷拉躲在云层里。
简锦问道:“里面才刚刚开席,王爷突然叫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楚辜看着她,说道:“把手伸出来。”
简锦不解:“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楚辜不透露一点风声:“总之现在本王不会害你。”他语气冷冷,似乎嫌弃她这样磨叽。
简锦也只迟疑了会就把手伸了出去,但见到他触手来摸时,依旧下意识避了避。
楚辜见她这般抵触,眼神冷了冷,有些恼怒地一把捉住她的手,又带了点力道地强迫她伸展开,而后手里一凉,似乎搁进去了一根冰凉凉的细长东西。
简锦垂下眼帘一看,却见手心里赫然握着一只莲花雕纹的玉簪子。眼里的困惑深了深,她不明白地看着他。
楚辜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掌放开,淡淡道:“你落在了本王府上。”
简锦却是摇头推出去:“这不是我的东西,王爷怕是弄错了。”
楚辜冷冷道:“本王还没有糊涂到这地步,连是谁的东西都不清楚了。”
他这话一说却在无意之中提醒到了简锦,当日去了风雪院,什么东西也没有拿走,只拿走了这只玉簪子,而它原本的主人该是珠帘后头的美人。
可是这话不能真跟楚辜说,他不知道她和风雪院的纠缠,如果跟他说了,他定然会继续问下去,到时候又是一阵纠缠不清。
简锦想了想,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件东西,又淡淡地笑了笑:“多谢王爷来这趟了。”
楚辜看着她脸上映起的笑意,淡淡道:“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简锦听到这话难免有些诧异,他这话说得好像两人之间有很大的交情,可她视他分明如洪水猛兽,跟萧玥那厮一样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
不过话说回来,他比萧玥那厮好些,起码在燕王府上呆的那几日并不为难过她,反而好生对待着。他不禁回道:“王爷也客气了。”
楚辜嗯了声,接着又问道:“这次古兰公主一进京,雪均馆那边也马上要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你功课准备得怎么样。
简锦也都一一答了,说得客气又恭敬,楚辜也往里头挑不出错,也就微微颔首:“倒是用功了不少,但需要再用点心思。”
简锦听他语气隐隐严肃,慢吞吞地点了下头。这会儿就两个人,他说什么,她都听着应着,也配合地点头回应。
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好彩头,今日的楚辜语气显得温和,不似以前般严肃冷峻,有点像一本正经的老和尚。
虽然语气是变好了不少,但两人这么不咸不淡地聊着话,楚辜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现在如坐针毡,有些不大适应起这样平和的气氛。
简锦就悄悄地垂头,出神地盯着脚尖看。
楚辜眼神何其尖锐,一眼就能看透她在发呆,兴许想她那个尚未过门却已有媒妁之言的林姑娘,兴许又是在想前段时间刚刚被接进来的红袖招娘子。
兴许她打心眼里不情愿和他说话聊天。
楚辜心里瞬间浇灭了,突然止住了话。
四下一清静,简锦终于回过神,不由茫茫然抬眼看他,却见他脸上忽变愈发得冷,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他了。
她心里想,他就是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就算是他的错,到头来还是要叫别人到他跟前低三下气地认错。
简锦也习惯了他的压榨,当下就想说声抱歉,但是话还没有说出一个字,楚辜就已冷冷道:“过段时间,本王再来问你。”
他也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朝着亭外就走出去了,人影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简锦一时摸不着头脑,困惑不已,轻轻揪起了眉头,忍不住低头看手心里握着的物件儿,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他特别叫自己出来一趟,就是为了还这根本不属于她的玉簪子吗?
要真是这样,他倒是显得任性,这跟小孩子心性的萧玥有什么差别。
简锦微微失笑,转眼又敛起心思,正要走出凉亭时面前忽然横亘了一道影,身材高大健朗,面容英俊秀气,不是萧玥还能有谁?
如今她对他是无比忌惮,乍然见到他不由一惊,下意识避开几步,但是萧玥特意不给她留道,一步步逼过来。
简锦不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到了一个爆发点怒气忍不住泄出来了,揪起眉头怒眼瞪他:“你别过来!”
萧玥挑眉笑着:“呦,这话怎么喊得跟被人欺负了一样,爷有这么可怕吗?”
简锦微微冷笑道:“要是前几天没出那些事,你倒是没有那么可怕。”想到他刚才忽然出现的画面,看向他的眼里充满了提防,“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听了有多久,你又想干什么?”
萧玥说道:“你怎么就笃定了爷是跟着你过来的,难道就不是随便逛过来的,再说了御花园这么大,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待在这里,爷想待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你管得着吗?”
简锦也懒得与他争辩这些无用的事,笑一声说:“是这个道理没错,我也就不在这里碍着你了,你要呆到何时就是何时,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就走,萧玥见状立马窜到她面前,一下子就堵住她的去路,一脸理直气壮,“你去哪里?”
简锦客客气气的:“这和你有关系吗?”
萧玥讨厌她这种态度,一把拽着她到跟前,冷笑道:“怎么的了,就跟爷有关系,你要是不告诉,爷就拽着你一晚上。”
简锦想不到他如此野蛮无礼,亦是冷笑道:“和我走这么近,御花园的人来来往往,萧二爷难道不怕他们误会?”她深知他这人平生最讨厌小白脸,也最讨厌有龙阳癖好的男人。
可是这回却想错了,如此激他,最终却只是惹他得意一笑:“谁要是敢说去,爷先割掉他们的嘴巴。”
他这话说得好像他们真有一腿,简锦又故意说:“萧二爷好大的威风,可是御花园里这么多宫人,你能知道哪些人会说出去,哪些人嘴巴严实?”
萧玥挑眉:“那就全部挖掉他们的眼珠子,一个都不落,这样你满意了吧?”
简锦奇怪道:“怎么成我满意了,不是你的主意吗?”
萧玥理所当然的样子:“是你先惹起的祸事,当然这一切都应该由你来承担,包括这些被挖掉眼珠子的奴才们,爷通通告到皇上跟前,就说都是你的主意,你心眼太毒连些奴才们都容不下去。”
简锦吃惊得倒是笑了:“你这话算什么,算偷换概念吗?”言语之间显然不拿他的威胁当真,仍是坦然荡荡的,一点都不畏惧。
萧玥心头过火不由微眯了眼,借着亭外挂着的宫灯看她。
黯淡的火色照得她小脸一片温暖的暖黄颜色,渐渐柔化眉眼,和当日在红袖招的画面渐渐融为一体。
他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当下不再与她争锋相对,直接粗暴地扯着她的胳膊往亭外走去了。
简锦知道他的手段多,这会儿夜色茫茫,心里到底有些抵触提防,就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清楚他的性子,知道他不屑回话,但是意料之外的,萧玥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带你到偏殿去。”
而真正到了偏殿,简锦却赖在殿门口不肯走进去,萧玥怒气上涌,一手揪着她的胳膊,一手掰扯她的手指头。
可他一根根掰下来,她又立马贴上去,如此反复几回,倒是感到此举有些小孩子气了,索性撤回手,拧着眉头恐吓她:“你要是再不松手,爷可动真格了。”
简锦心想如今是皇宫内,周围有那么多的宫人守着,他怕是不好舒展手脚,底气就足了几分:“你先告诉我,带我进去要做什么。”
萧玥却似乎有顾忌,把守着的宫人都赶走了,周围一冷清,他就说道:“爷有些话要问问你。”
简锦冷笑道:“什么话在哪里说不好,非要到里头去。”不相信他没打什么主意。
萧玥却是知道她还想说什么糟蹋他的话,气极了的样子:“敢情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那好啊如今我也不辩驳了直接坐实你心底里的想法!”说着一把拉过她的肩膀往殿里带。
也不知哪里得来的一把力气,扯得她皮肉发疼,简锦心底的气也一块跟着涌上来,不想跟着这厮进去,两脚就跟钉住了怎么拽都拽不走。
萧玥来了脾气:“你到底走不走?”
简锦定定道:“不走就是不走,就算你把我打死了我也是这一句话。”
萧玥被她这话激得真起了这个念头,心里忽的一转念,冷冷说道:“好,你不走是吧,那就别怪爷不给你这面子,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
简锦听得疑惑,不知道他到底藏着什么把戏,问的又是什么糊涂话,眉头一下子揪了起来,刚看见萧玥动了动嘴唇:“爷就问你,你胸……”
后半截话还没有说出来,忽的来了一阵脚步声,窸窸窣窣纷沓乱着,看起来似乎有很多人。
萧玥到底是个警惕性子,立即噤声默住,随后一把将简锦拉进了殿里。
这两人也是气在头上吵糊涂了,原本不该躲,大大方方地站在殿门口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是萧玥却是怕宫人们看到他和简锦拉扯纠缠的画面,到时候叫外面的人全都笑话。
而简锦一心放在他没说完的话上,心里正惴惴不安,没什么思绪,就稀里糊涂被他带了进去。
等到两人想到要出去时却是来不及了,纷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又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这殿内,知道这会儿已经没机会出去,慌慌忙忙躲在帘子后面。
这时正听外头有人说话,偏偏还是听不懂的那种话,简锦不由看向萧玥,他却讥讽地挑起了眉头,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简锦没了办法,也不想求他,索性继续听下去,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察觉到萧玥轻轻凑了过来,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是古兰人。”
能到偏殿里休息的人大多身份尊贵,而这会又是古兰,除了古兰公主,就是随伴前来的将军官员之类了。
眼下听着外头的声音似乎是一道女声,叽里呱啦一大堆,声音极爽快豪迈,心想就是传闻中的古兰公主了。
简锦一时好奇,忍不住悄悄地探出一个脑袋,不料脑袋上有只手掌狠狠一压,将她压回了帘子后面。
萧玥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分明在说被轻举妄动。
简锦却不是这么冲动。
一方面的确是对古兰公主十分好奇,想见见她的真容,另外一方面也暗暗藏着会被发现的心思,要真能被古兰公主发现,正好,可以趁此挣脱开萧玥的束缚,免得以后他拿这回说事,又想敲一竹杠。
萧玥也不傻,似乎知道她怀揣这样的心思,两手一直捉着她的两条胳膊,躲在帘子后头的身躯也紧紧挨着,反正不给她一点逃脱的机会。
他却不想两人挨得如此近,如此紧密,气息相缠,身上的汗意都过渡给了对方,也不嫌不干净。
简锦不想沾染上他的东西,尽量避免与他碰着。
萧玥这时候却执拗得厉害,脑袋几乎扭成一块儿,只觉得她烦她腻,更不想她得逞。
但是人心有时候纠结又矛盾,这会儿萧玥心里忽然起了一个恶意的念头,为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故意凑得她近近的。
然而等真正看到她脸上起了愠色,他心里头却不爽了,想这人如此不识好歹,真真是贱极了。
眼下这会两人各有心思,却是忽听外头响起了殿门紧闭的动静,悄悄地探看一眼,却见殿里剩下没几个人了,两三个衣着朴素的簇拥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女缓缓走来,正是朝着两人的方向!
要是这些人一进来,准得发现他们,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被当成刺客也是极有可能的。
萧玥心里一震,当即就扯着简锦躲到另外一处隐蔽地方,可看来看去没一处能完全藏住的,耳朵仔细听着渐渐过来的脚步声,也不管三七二十七,直接扯着人往衣橱里躲。
衣橱里满是衣裳,像一枝枝花骨朵儿挨挤在一块儿纷纷争艳夺彩。
每件衣裳也都绮丽非常,留不出空隙,这会儿突然闯进来两个年轻的少年,都没有能伸展的空间。
两具身躯紧挨着,脸对着脸,鼻尖抵着鼻尖,幽暗的光线本来是要遮蔽人的视线,这时候两人挨得这么近,却是连对方头上的细汗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萧玥身上汗涔涔的,竟是平生没有过的紧张心悸,看着简锦揪着眉头的样子,他心里气炸了,又恼极了,敢情这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往她身上却轮不着半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