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辜不需要她分担自己的心事,只要她能说上一句暖人的话,他便知足,可是她离开的背影是如此决绝迅速。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楚辜心里不可抑制地冒起层层的酸水。
可是心酸又能怎么办呢,世上能用钱财办下许多事,可偏偏买不了一颗人心。
楚辜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折回,亲口告诉他心里的想法。
他的情绪一下子激动到了极点。
“你还好吗……”见他突然上前将她拥到怀里,简锦吃了一惊,随即想到他可能醉酒的缘故,情绪可能有些起伏不定,便又定下心来问道,“要不要我煮醒酒汤给你喝?”
“不用。”楚辜伏在她肩上轻轻摇了下头。
他将她拥着,一双手臂像铜铁般禁锢着她整个人,萧瑟的秋夜下,简锦渐渐觉出一丝闷热,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了下,却反而惹来他更紧张的拥抱。
心知他这会情绪绷到极点,简锦便先放松下来,缓声道:“这样吧,我还是去给你煮一碗过来。”
她要离开他,简锦拉住她的手说:“我没有喝醉。”
他的一双眸子乌黑得亮人,望着人时犹如一天星斗,有着细碎的光芒。
简锦看了他一眼,不确定道:“可是我看你醉得好像很厉害,若是不喝醒酒汤,明天早上头会很疼。”
“一杯醉不了人,”刚在在宴上,楚辜只喝了一盏,虽然酒力十分强烈,可是这会儿望着夜色下她的小脸,心里渐渐沉静下来,隐隐的酒意也都消散开去。
这会儿,他想和她独处一段时间,便微笑道:“夜头还不是很晚,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简锦疑惑:“什么地方?”
楚辜却先卖个关子,带着她到了天井里,秋意渐浓,天井里的凉风也吹得人愈发清醒,简锦不明白楚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顷刻,她才见楚辜走出黑漆漆的角落,拿着一把梯子,长度刚好能搭上屋顶。他先稳住下面,简锦就先上到屋顶,没过一会儿,他也上来了坐在她旁边。
“今晚星星很多。”简锦眺望夜幕,看到漫天星斗。
楚辜道:“我记得从前住在冷宫时,母妃半疯半癫,冷宫中的人也不愿搭理我,我实在无聊,自己做了一把梯子,常常在晚上到屋顶上一个人发发呆。”
他语气淡淡的,简锦却是不知他还有如此心酸过往,如今他重得皇上器重,朝廷官员都对他礼让三分,不敢不尊重,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
现在他把从前的事透露给她,是不是说明心里已经接纳了她。
如此想着,简锦心跳如鼓,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由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不是失忆了,怎么还会记得从前的事?”
楚辜闻言淡淡地笑了笑:“的确是不记得,只是前几天闲来无聊发现这把梯子,也就突然地记起了过往在冷宫里的片段,可是若要说到其他的事,我还是记不起来。”
他这话却说得简锦心里一唬。
下回再遇上熟悉的事物,岂不是又要再想起一点,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将所有的过往都记起来,到那个时候,燕王殿下也就回来了。
而那时候,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对待她吗?
如果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身,如今她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
心里轻轻叹气,简锦微笑道:“这是好事。希望在抵达京城之前,你能恢复得更多。”
楚辜看着她,黑漆漆的夜里,虽然她五官模糊,但他仍能准确捕捉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不明白她为何失落,但想了想便主动拉过她的手,郑重道:“小锦,我会对你更好的。”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简锦轻轻抽出手,笑笑道,“你不必为我做出很大的改变,要不然你就不是楚辜了。”
楚辜却再次拉过她的手,这次握得有些紧,也更郑重道:“你该叫我什么。”
简锦被他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给逗乐了,微笑回道:“辜兄。”
这声辜兄,似乎非常合他心意,楚辜嘴角轻轻翘起,就连说话时都藏不住愉悦之情,“以后你都要这样叫我。”
就好像是独属于对方的暗号,旁人不知道,只有他们心知肚明。
简锦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反而觉得奇怪,辜兄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他就这么喜欢?
不过他要是乐意听,她就乐意叫。
两人在屋顶上待了一会儿时间,夜里的风却是凉得透人,兴许再过几日孝州城就要下雪了,也不知她离开的这段日子,京城里会是怎么一副光景。
简锦仍记得临走前被萧玥撞破秘密的事,当时走得匆忙,也不知道现在萧玥有没有把她的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不过现在既然没有听到他的动静,更没有受到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也就证明萧玥并没与把这件事闹大。
剩下的事情,只能等回京以后再说。
楚辜察觉到她微微愣神,就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简锦回过神来,笑笑道:“我想到三妹婚期将近,也不知我能不能赶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楚辜脑海里模模糊糊记得这件事,但是具体的也不记清楚了,随口道:“你生得如此标致,想必你的三妹妹也与你一般,嫁的可是京中人士?”
简锦点点头,但语气有些担忧:“她是个好姑娘,可惜没有遇上对的人。”毕竟是家事,流珠未婚先孕的事情只能自己人知道,不好与他透露太多,便微微叹气道,“希望她的夫君能好好珍惜她。”
楚辜柔声道:“他会的。”说着又不知想起什么,看着她问道,“这十几年来你一直女扮男装,不止对外隐瞒身份也对家人绝口不提,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的母亲为了争宠,一直想生一个男孩下来。”简锦想了想小白文交代原主身世的情节,寥寥无几。
“后来见我是女孩,不甘心,便把我故意说成是男孩。这样就瞒了十几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简二公子,有时候我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但是怕被人当成是欺君,株连九族,也就一直藏在心里。”
楚辜似乎怜惜她多年来的小心翼翼,缓声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辛苦也是原主的辛苦,简锦淡淡一笑:“其实也还好,说起来你才是不容易才对。”仍记得在小白文里他的幼年过得十分孤独凄惨,后来长大成人又被皇上赶到宫外,满京城的人都以为他怪癖难懂,纷纷避而远之。
“或许以前的我过得不如意,可是现在我却很满足。”楚辜看着她,眼带柔意。
虽然他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感觉还在,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以前过得孤单而冷情,从没有出现过一个人像她这般。
楚辜仍记得当初在沈府他被施以棍罚,众人哄笑权当是看一场热闹,她明明可以独善其身,最后却为他挺身而出。
他昏迷前的一刻,她挡住身上棍罚的画面,像刀子刻在心上,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简锦不觉两臂微凉,摩挲了下,见楚辜仍兴致勃勃,不知疲倦,也就没有说什么,最后还是楚辜见她声音有些虚弱,又见她双臂环绕膝盖,才知道她收不住凉风,忙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她。
简锦却怕被人看到误会,再三推辞,但是最终也拗不过楚辜,肩上还是披着他的外衣。
等到要下去的时候,梯子却不见了。
简锦扫视周围,仍是不见梯子的踪影,一时觉得纳闷,随口问道:“是不是有谁不小心拿走了?”
楚辜却凝视某一处,眼里带着冷光。
简锦好奇看过去,隐约看到天井里窜动着一个小小的黑影,但因为在夜里看得不是很清楚,不由转过脸,看向楚辜:“怎么了?”
楚辜收回视线,淡淡道:“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又道,“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办法下去。”
简锦只能点点头。
……
一夜迷迷糊糊地过去了,第二天早上,简锦醒来时觉得脖子酸痛,起身揉了揉肩膀,看了眼窗外天色还蒙蒙亮,但是屋外却一直响着动静。
突然敲门声响了想来,外头是权二的喊声:“简二公子,您起了吗?”
简锦起身披衣,打开门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吗?”
“今天要启程回京,王爷让我早点过来叫醒你。”权二站在她面前一直低着头,嘴巴紧紧抿着,似乎在憋着笑。
简锦这时没注意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很快收拾好行李。今天什么时候出发?”
权二更低下头:“吃过早膳之后就该启程了。”
简锦觉得他声音不对劲,但又一时听不出来,狐疑道:“权二你一直低着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权二闷声道:“没有。”
“没有?”简锦挑挑眉头,吩咐他,“我不相信,你先抬起头让我看看。”
权二苦着声说:“简二公子,我真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您,您……您也就别问我了……”话虽是这么说,笑意却不小心漏了出来。
简锦总算是听出了一点古怪,看着他定定神,倏地脑海里划过昨夜的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在笑话我对不对?”
“我哪敢啊。”权二声音变得委屈。
简锦故作羞怒:“你若是不笑话我,那你在笑话谁?”
权二听她的声音似乎气着了,这才说道:“我没有笑话简二公子的意思,我是笑话……笑话我自己。”
简锦见他脸都红了,就不再逗着他,笑笑道:“我知道,你们是笑话昨天大半夜不睡觉到屋顶看星星,结果因为梯子不见了,又在屋顶继续待了一个时辰的那两个人。”
权二闻言急道:“我没有嘲笑王爷的意思。”
简锦笑着拍拍他肩膀,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向王爷透露一个字。”
权二一脸无辜:“简二公子,我真的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取笑王爷的意思,您要怪也只能怪昨夜给你们找梯子的人,一夜的功夫就把这件事传开,今早醒来大伙都在谈论这件事。”
简锦道:“行了,我也不为难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们不在王爷面前谈论这件事,他就永远不会知道你们在背后谈论这件事。”
权二知道她不会说给王爷听,才放心离去。
关上门以后,简锦也越来越好笑,便在桌边坐下喝了杯水顺顺气。
昨夜她和楚辜被困在屋顶,又因为是半夜,大伙都睡觉了,两个人下不去只能待在屋顶受凉风,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有个人出来如厕。
简锦记得当时楚辜喊住他时,这人被吓得以为撞到了鬼,大喊大叫,最后把一屋子的侍卫都叫了出来。
一帮人揉醒睡眼,结果看到自家王爷在屋顶吹风,又惊又疑,这件事传到今天早上,就成了一件笑料。
谁会想到严肃认真的燕王殿下背地里却是一副纯真性子,大半夜竟然会跑到屋顶看星星吹冷风,是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不过大伙得知和他一起看的还有简二公子,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心想燕王殿下真是好手段啊。
简锦自然不知他们心里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想到今天就要启程回京,心里喜忧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