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锦来葵水都是月中,这次却提早半个月,来的突然,简锦也没有忌冷食,格外的疼,一连好几日都躺在床上下不来。
楚辜见她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心里也是担忧,隔天就叫人把书房里的案牍都搬到她的屋内,这几日也与简锦同吃同住。
楚辜自小生活在皇宫,但出宫早,身边又没有什么丫鬟通房,对于葵水这件事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之后几天还发生了让简锦苦笑不得的事。
有天简锦起得早,嗓子干渴得很,正巧见楚辜在榻上穿鞋,就麻烦他倒杯水来,结果楚辜却是以白布捏着水杯递到她手里,简锦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后来她在床上疼得辗转难眠,楚辜到床边安慰时,手上也套着一双手套,好像怕跟她碰着一样,简锦这才气恼地问了:“你是不是嫌弃我身子不干净?”
楚辜一本正经道:“我怕碰到你,反而会让你更疼。”说完眼眸里又浮现出一抹歉意,“若不是你来葵水的那日,我不小心碰了你,你也不会这般痛。”
简锦闻言哭笑不得,问道:“谁跟你这样说的?我腹痛是因为前几日吃了冷食,身子寒了,与你无关。”
楚辜这才恍悟,不觉闹了个大红脸,起身道:“我再去打一盆干净的热水。”
简锦望着他狼狈而走的背影,笑得肚子更疼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楚辜端着盆热水回来,他绞干净帕子才擦拭她额头上的汗珠,神色如常,已瞧不出刚才落荒而逃的难堪。
简锦含笑拉下他的手掌,一双清眸将他凝着,注意到他手上已着无物,更是笑盈盈的,却惹来肚子抽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揪住被角。
楚辜不知该气还是心疼,无奈叹了口气,随即将她揪着被角的手拉过来,而另一只空出来的大手则揭开被子,往她小腹上摸去。
简锦下意识一躲,不解地望着他。
楚辜没有说话,温热的大掌隔着肚子上的衣衫缓缓揉起来,动作缓慢又体贴,过了一些时间,见她眉头不再紧蹙,这才开口问道:“可是好了些?”
简锦从未在葵水来时被男人摸过,不由有些不自在,小脸一红,轻声道:“不怎么疼了。”
“都疼成这样还敢笑,”楚辜却要责怪刚才她的举动,俯身捏了捏她的鼻尖,“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简锦眼眸一转,脸上羞红更浓,小声道:“下回不敢了。”
楚辜却不容她含糊,故意道:“没听清楚。”
“我下回再也不嘲笑你。”简锦支支吾吾道。
楚辜无奈起来,不禁失笑:“我问你的可是这件事?”
明明是让她不要在肚痛时情绪大起大伏,怎么又扯到这事,可简锦抿唇微笑,露出抹窃喜,也没了话说。
楚辜的技术倒是不错,揉弄了一阵后,睡意渐渐压在眉头,简锦眼睫一颤一颤,不知不觉已阖上了眼。
楚辜见她睡意昏沉,又再揉弄了一阵,等到她完全睡下去才抽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才出门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直到进膳时简锦才起来,这顿午膳楚辜有事外出,只有她一个人吃,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胃口也小,只动了几口便搁下筷子。
跟前伺候的下人心思一动,说道:“这几日公子待在屋内想必也乏了,可是要寻些有趣的东西?”
简锦听得好玩,便问道:“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下人微笑道:“这段时间市井里又出了不少话本,风雪院的主子极喜爱这些,不如公子您也拿几本过来瞧瞧?”
简锦注意到这位风雪院的主子,早前她来燕王府小住时,也会过这位风雪院的主子,却是只闻其声从未见过她的真容,说不好奇是假的。
可是人家既然没有找上门来,简锦也不必理会,就这么放着吧,当下只道:“也好,反正近日我也觉得发闷。”
下人含笑道了声,动作也非常麻利,到下午时分,简锦靠在榻上寐了一会,醒过来后话本子就已送到跟前。
简锦前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看小说,金庸古龙琼瑶席绢,都是中学时代珍贵的回忆。等到上大学,冬天的大晚上就缩在被窝里拿着手机看。
如今活到第二世,却是许久没有看过,一时兴趣起来挡也挡不住,便捡了其中一本看。
好巧不巧,这话本讲的正是春秋分桃的故事。
主角卫灵公是个有名的昏君,四海诸国无不知晓,有日遇到一位叫弥子瑕的美男子,当即惊为天人,接回宫中百般宠爱。
后宫佳丽三千,竟是比不上弥子瑕的一根手指头。
忽有一日母亲病重,消息传到宫里,弥子瑕无奈之下只能假传圣旨,驶着卫灵公的马车出宫见母。而在当时,若有人私自驾驶君主的马车,则是要受到断足的酷刑。
卫灵公听后不但不降罪,反而还夸弥子瑕孝顺,赏赐有加。
时人闻之莫不称奇,却也被他们的龙阳之情所惊。
后来弥子瑕陪同卫灵公桃园游玩,摘到一个香甜的桃子,不仅咬了一口,还把咬过的桃子送给卫灵公吃。
寺人见之都大吃一惊,以为卫灵公要发火,结果卫灵公不但没有发怒,还无比感叹道:“弥子瑕忘记吃过这个桃子,来送给我,这是多么的爱我啊。”
……
简锦津津有味地看下去,接着又看第二本,这本讲的也是断袖的故事。
说是西汉时期,汉哀帝早起上朝,衣袖却被一起睡觉的董贤压住。若是换做一般人,哀帝早已雷霆大怒,将人拉下去砍了,可是遇到这位翩翩如玉的董公子,心里就舍不得了,最后竟是不让太监出声,悄悄地割断被他压着的袖子。
这话本翻了没两页,简锦就已没什么兴趣,转过脸看这个办事的下人:“这些都是你挑的?”
下人点头道:“是奴才亲自挑的,公子可满意?”
“不满意。这两对人深情则深情,却不完美。”
简锦见下人露出困惑的表情,解释道,“比如说分桃这个故事,弥子瑕虽然得到卫灵公的宠爱,可色衰爱弛,后来得罪他,卫灵公翻脸无情,昔日的赞赏也成指责。弥子瑕也算个美人,下场却如此惨淡,实在让人唏嘘。”
下人微笑道:“弥子瑕持美行凶,为人骄横,不懂温柔体贴,年老色衰后被君王所弃,也属正常。”倒是话不多少,又接着问道,“公子不满意这个故事,那可满意第二本?”
“也不满意。”简锦淡淡道,“哀帝虽然对董贤痴情,可哀帝去后,董贤被王莽所害,落得自杀的结局。就只是和哀帝谈一场恋爱,命都没了,这下场恐怕比弥子瑕还要凄惨。”
下人闻言点头道:“公子既是知晓,又为何执迷不悟?”
简锦闻言,勾唇微微笑道:“这才是你今日最想要说的话吧。”
拿话本做幌子实则含沙射影,指责她以男色诱惑楚辜,让他失了分寸。
可外人又怎会知晓,她的女儿身早已被楚辜识破。
不过经下人一提醒,简锦倒是注意起来了,这几日都在燕王府待着,又与楚辜同进同吃,虽然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但一个下人都敢当着她的面不满,说明外头的流言已到了不堪的地步。
简锦思忖片刻,就问道:“你拐弯抹角提醒我,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下人却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微微一笑道:“公子想多了,如今城内一片平和,并无任何喧嚣。而在府内,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知晓公子和王爷的情谊非比寻常,但王爷素来珍惜羽毛,爱惜名声,也请公子站在朋友的角度上为王爷考虑一二。”
如果这话是楚辜叫他传的,简锦没有话说,可是如今单听一人之言,只怕判断也会失误。
她又是个寻求众人意见的人,难免信不过他这话,便将手中的话本扔到他面前,声音也冷了起来:“你这话若是属实,我自当听取一二,可是你存心相瞒,我心里就不怎么舒坦了。”
简锦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你照实说,现在外面是怎么传我和王爷。”
下人不得已被逼出真话,却只觉得难堪,略微冷笑道:“公子想知道,不妨亲自出去走走,转一圈回来自会有收获。”
都问到这份上,他还不肯照实相告,可见外头的流言传得着实汹涌。
简锦略想了下,随即起身到书桌前,思忖许久才提笔写了几张纸,等足墨迹透干,她才尽数交到下人手里。
“你既是专门拿来这些话本,想必流言都是从中流散开,只怕现在不止这两个故事,外面还有更多的人在影射王爷和我。”
简锦道:“如此荒唐的事不但没有人怀疑,反而越闹越大,其中定有蹊跷,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管。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拿着这沓纸把流言止住。”
下人半信半疑之间,竟是问道:“这法子当真有用?”
简锦坦言道:“我不能保证有十足的把握,若是失败也不需要惨重的代价,那就不妨试一试。”
“公子当真是……”下人没想到她这么坦白,一时惊讶地也不知该说什么,虚虚一笑道,“当真是勇气可嘉。”
简锦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退出屋门后,下人才注意到窗边正伏着一道人影,听到他出来的动静立即悄声过来。
下人注意到屋内的简锦,眼神微动,嘴里嘘了声,将屋门关上之后,才拉着一脸焦急的少女到院子后门。
瞧清楚他脸上的假面还没有摘下,陆无双道:“这里没人,你的面具可以露出来了。”
他伸手把假面揭下来,露出一张人面桃花的脸来,尤其是一双长眉斜飞入鬓,衬得下面一双眼眸勾笑风流,着实惹人眼。
他一笑,陆无双便红了脸,凑近道:“你快跟我说说,刚才情况怎么样?”
薛定雪一把将她勾到怀里,往她脖颈里深深嗅了一口,才勾笑开口:“我已经把外面的流言透露给简锦,至于楚辜和古兰公主的婚约,我见她起疑,就没有继续往下说,这个重任只能交到你手上。”
陆无双闻言脸色一变,心头上起了气:“你还好意思差遣我,若不是听了你的话,我怎么会被楚辜赶到粗使院。”
这才几天,她那双纤纤玉手就起了泡,现在还没有到冬天就已生了冻疮,叫她心里一团怨气,不禁恨楚辜,也恨起他来。
薛定雪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小脸绷得这样紧,还气我呢?不是有句话叫关心则乱,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替你考虑,总不能出了一回错就将过去的功劳都抹杀干净。”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陆无双忍不住想起这事儿,低头抹泪道:“你还敢说这事,若不是你被我爹娘撞见,他们又怎么会无辜惨死。你这个坏人,还想蒙骗我到何时?”
说着就使劲甩开他的手,薛定雪却搂得她愈发紧,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心中的苦楚,也愧对咱们的爹娘,等事成之后我们就回孝州城,就用那笔钱给咱们爹娘修一座寺庙,好好的供奉起来,让他们能在地底下也能瞑目。”
陆无双听得心动,面上却拉不下脸,只啐了他一口,竖眉道:“你这人脸皮忒厚,明明是我的爹娘何时成了你的。你也休要诓我,那笔钱何时能弄到手,我在这里快待不下去了。”
薛定雪哄着她道:“好囡囡,你只要把我说的话都告诉那个简锦,让她起疑心,咱们再顺杆儿爬,借她把宝藏的消息弄到手,咱们就可以远走高飞。”
陆无双也不清楚其中细节,但既然是他说的,那也只能信他,当下点点头应下他这要求。
两人一阵子未见难免缱绻许久,就在树影下倒也无人发现,陆无双注意到薛定雪的目光一直往她脸上转悠,忍不住抹了把脸,纳闷道:“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我见你这几日脸色憔悴,精神也不大好,想必是在这里受了许多苦楚,好囡囡,咱们再忍一阵,”说话间,薛定雪从袖口掏出一瓶药丸,“这是我家乡的一味药,专门补血色,价值连城,前几天恰好在药店看着,念着你在这里便买下来,就想着寻一个机会给你。”
陆无双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薛郎,你待我真好。”
“我对你这样好,你该怎么回报我呢?”薛定雪勾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陆无双会过意,扭捏了好一会儿才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
薛定雪目送她远去,等人影没了才将脸颊上的吻痕擦拭干净,眸子里赫然露出一抹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