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苏薇愣了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萧云晞原来不认识她。
“微臣与苏大人同是礼部的郎中,与她有几分交情,不知殿下打听苏薇是为了什么?”看向萧云晞的眼神有些躲闪,因为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下意识地没有道破自己的身份,只是小心试探。
“你若真想报恩,不如替本王给那个叫苏薇的带句话,告诉她,本王不管她是有苏允墨相护,还是有赢怀月撑腰,她若是敢帮着谢沉麟算计本王,本王必定会叫她明白,悔不该当初是什么意思。”
萧云晞说得满含怒意,苏薇听得莫名,却也只能点头应了,随即以还有差事为由,先一步告辞离去。
“殿下一项不喜欢管闲事,怎么今天突然做出这般反常之举?”宁王府的马车上,南庭想起先前清乐坊里发生的事情,有些担忧地问,“是因为那位大人是礼部的官员吗?”
“不过是觉得那川都的王子太嚣张,看不惯罢了。”把玩着手里的玉坠,萧云晞说得满眼无所谓。
他刚刚下楼的时候只是正好听到丹图最后那句话,本以为是哪个闹事之徒在欺负清乐坊的姑娘,等得动了手才发现楼下的女子穿的是官服。
他虽然与京中王公贵族结交,却鲜少过问朝中事务,要说礼部的女官,他认识的也只是为着礼部侍郎苏允墨跑去当文书的相府二小姐赢怀月,若不是她说起,他甚至连她官居几品都看不出来。
“殿下是惩恶扬善了,只是属下听说丹图王子嚣张惯了,只怕是压不下这口气,咱们一时义气相助便也罢了,殿下有何必揽下此事?”扔鞋打了丹图便也罢了,如今萧云晞的意思,竟然是要替那个礼部的女郎中担下这件事情,若是丹图王子闹到陛下面前,只怕逃不过一顿责罚。
“本王最多是被骂一顿,或是被那些闲得无聊的御史大夫参上几本,可若这事儿落到那小姑娘身上,她铁定是要被撤职查办的。”
松了手里的玉坠,萧云晞懒懒地抬眼瞥了南庭一眼:“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做到了礼部郎中这个位置,被一个无赖调戏已经是不幸,再因为这个被撤职,岂不是太惨了些?”
“对了,等明日得空,你让人去礼部打听打听,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想了想,萧云晞不忘了嘱咐一句,“再查查她跟苏薇关系怎么样?”
他说得头头是道,还摆出一副仗义模样,南庭也只能连连称是,心里却是暗自叫苦,想着是不是要去给太子殿下送个信,让他帮着他家主子摆平此事,免得真闹到陛下面前,责罚是小,损了两国交情才事大。
…………
苏薇对于临别时萧云晞的那一番话百思不得解,苦想了一夜,天大亮的时候才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到礼部衙门应卯。
转过无人的大堂,才走到回廊上,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院子里,看着新贴的榜单议论纷纷。
“筹备祭天的人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挤进人群的苏薇在看到榜首几个大字的时候,猛一愣怔,“苏侍郎都还没有回来,怎么这人选就已经出来了?”
春猎祭天酬神是入春后的朝中第一件大事,负责筹办祭奠的礼部每年都要提前十日去往北辰山猎苑做准备。
苏薇虽然刚入礼部,可也知道这往年主持筹备的人一直都是苏允墨。
苏允墨出使朔北半月,明日才能抵达帝都,她本还想着接待川都国的人轮不上自己,有苏允墨在,至少可以参加祭天筹备,却不想,这人选榜单竟然在他回来之前就出来了,上面十八个人的名字里,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她。
“今年筹备祭天的主持是秦侍郎,定人选之事自然不需得等苏侍郎回来代劳了。”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倒是刚过来的张岩嗤笑了一声,回了她一句。
“你说什么?!”
“今日早朝的时候,陛下得知秦侍郎用妙法劝退川都国使臣,对秦侍郎大加赞赏,在秦将军和柳尚书的举荐下,陛下已经下旨让秦侍郎主持今春的祭天筹备之事。”
张岩不紧不慢地说着,苏薇听到一半时已经站不住脚,拂开了身边的人,匆匆往后堂书房去。
昨日她是看那使臣咄咄逼人,秦淮又无计可施,担心逾期误了国事,这才替他出谋划策。
她并不在接待使臣之列,秦淮不在圣上面前提及此事可以理解,可是拒不上报,还借此抢了苏允墨的差事实在是小人所为,实在难容。
“苏郎中匆匆过来,可是在找什么东西?”刚转过九曲回廊,正好撞见着了一身绯色官服的秦淮迎面过来,看到了她,眼角微挑,拢袖笑问。
“昨日清乐坊之事,秦大人为何没有据实拟表上报柳尚书?”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苏薇仰头看着这个一身贵气的秦侍郎,沉声问。
她虽只在礼部为官半年,可柳尚书对苏允墨和她都照拂有加,若是得知想出那要以八十一位高僧来齐跪请金佛的法子的人是她,柳尚书在朝上必不会替秦淮举荐。
“东西可以乱吃,这话可乱说不得。本官身为礼部侍郎,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你若不信,去文阁翻翻,昨日苏郎中锦帕传信之事,本官可是一五一十写得清楚。”秦淮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
“可是为何……”
“柳尚书举荐本官,意在栽培,与谁想出来的劝退法子并无关系。苏侍郎虽然主持过三次春猎祭天筹备之事,可这礼部也并没有此事非他不可的规矩。同为礼部侍郎,苏郎中难道觉得,你哥哥做得,本官就做不得了?”虽说昨日的确得苏薇之法解围,可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苏允墨离京未归的机会,他又怎会因着苏薇的一点小恩惠而错过?
早在四日前领圣旨的时候,将军府就已经悄悄往柳尚书的府宅里送了三幅举世难寻的名画,为的就是等得办成此事后,让柳尚书举荐他来当这一次的主持。
“礼部的确没有非兄长不可的规矩,可这次筹备祭天的人选里,从七品的张主事都能入选,为何我这个正五品的郎中却不在名册之中?”苏薇自然是知道,作为主持,秦淮在考虑人选的时候,会先任用自己的亲信。
可是,祭天这样的大事,几乎大半个礼部的人都领了差事,秦淮将她这个正五品的郎中排除在外,意图太过明显了些。
“苏郎中觉得,本官选张岩而弃你,是在针对你?苏郎中可知张岩的家世?”
“……”秦淮轻飘飘一句话,让苏薇哑口无言。
张岩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从七品的主事,可他的父亲是官居二品的刑部尚书,更有姑姑在宫中居嫔位,这般身家,并非她这个出生寒门之人可比。
“何况,即便是这次主持祭天之事的是苏侍郎,他或许也弃你而选其他人。”见苏薇一张明丽的小脸暗沉了下去,秦淮声音凉凉,“春猎祭天,祈愿五谷丰登天下太平,这样事关社稷的大典上,想来陛下也不会想看到苏郎中这样的女官在侧。”
秦淮的话让苏薇默然,她抿唇垂眸盯着地面看了片刻,才终于抬起头来。
“刚刚是苏薇莽撞,多谢秦侍郎提点了。”拱手俯身朝秦淮作了个礼,苏薇的声音有些沉闷。
傅丞相一事后,陛下对女子为官忌讳莫深,秦淮这般说,倒也有几分依据。
三元及第却未能入翰林之事,让她还未入仕便成了朝野上下的一个笑话。
不管陛下是作何考量,在别人眼里,这已是她不得圣心,难受重用的暗示。在礼部大半年,除却苏允墨在帝都时会时常带着她历练外,更多的时间里,她都是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杂事。
“不过苏郎中也不必伤怀,今日从昭阳殿出来的时候,本官见着了谢侯爷在与赢相议事,听他们的意思,只怕这几日苏郎中也不会闲着,宫中应该很快就会有圣旨皇差下来,苏郎中安心等着便是。”将捏在手里的锦帕攥紧,秦淮终还是没有将那还绣着兰草,染着浓郁胭脂香的帕子还给她,只是收入了袖中,言罢径自离去。
被秦淮无情点破事实的苏薇心中本就郁结,听到他提起谢侯爷,更是心中一凛。蓦然地就想起了昨日宁王让她转告的话,顿时背脊生凉。
对于这个陛下最宠爱的宁王殿下,苏薇素来都只是有所耳闻,宁王的母妃傅贵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嫔,十年前傅贵妃痛失幼子后便染了顽疾,时好时坏,陛下便将这份宠爱和对傅贵妃的愧疚都全数还在了宁王身上。
仗着这份宠爱,萧云晞在这皇城内外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喝酒聚赌逛花楼,做尽了一个纨绔子弟该做得事情。
公卿王爷们朝上不敢明荐,私下却对这个宁王深恶痛绝。只因着在他的带领下,京中许多贵族子弟都染上了各种顽劣的恶习,疏于自束,放荡无边,这永安侯谢家的小侯爷谢沉麟就曾是其中之一。
虽说同为纨绔,这谢沉麟与萧云晞却算得上是对头。
两个月前,苏允墨领旨去国子监讲学,带了苏薇一起。
国子监里都是世家子弟,十六岁的谢沉麟是国子监的博士们最为头疼的问题学生。
苏薇去的那天,正好在国子监外墙边遇到了翻墙要逃课的谢沉麟,本着要替暂时来讲学的苏允墨维护好课堂内外纪律的决心,苏薇把谢沉麟抓了个现行,并且对其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说服教育。
哭着回家的谢小侯爷第二日便痛改前非,不仅再也没有逃学了,听侯府的人说,每日还悬梁刺股,发奋学习。
自那之后,永安侯府不仅常常往苏宅塞礼物,每次朝会,苏薇都能见着平时威严肃穆的谢侯爷一到她面前就笑得和蔼可亲,方正的脸上满面慈祥,威目里盛着的全是感恩戴德。
这一个多月里,谢沉麟常打着请教学问的幌子来找她,除却讲学之外,时常约了她一起出去游玩,说是要带她涨涨见识。
也不过是逛过几次园林,蹲过几次茶楼罢了,谢沉麟性子跳脱,苏薇喜欢闹腾,两人也算意气相投,小侯爷心直口快,苏薇却是明白身份有别,相处时从未提起过宁王殿下或是其他王孙公子,她也不知道,萧云晞口中的算计,到底指的是什么?
………………
苏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去问谢沉麟,她心中的那点困惑就已经解开了。
“余公公,陛下的意思,是要下官替宁王殿下整顿府宅?”领了圣旨的苏薇还有些发懵,看着跟前笑得和蔼的宣旨太监,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仅是宁王府,陛下现在最担心的,是宁王殿下那顽劣的性子。”
余公公跟在陛下身边二十余年,最是懂陛下的心思,这会儿礼部衙门里也无其他人,他索性直言:“云璃公主是北渊女帝的掌上明珠,嫁到大齐来必然是不能受任何委屈的。宁王殿下随性惯了,陛下想让苏郎中帮着殿下改改脾性。”
“可是……”余公公这么一说,苏薇更为难了,这管束家奴,教导礼仪都是宫中司礼嬷嬷就可以做的事情,她虽只是五品郎中,却也是正经的朝廷官员,这般不说是大材小用,也实在是有失规矩。
“苏郎中是谢侯爷推荐的人选,陛下在听说了谢小侯爷的事情之后,对苏郎中也十分满意,这件事情事关北渊与大齐,是国事,算得上是礼部的职责。”看她面露难色,在她开口辩驳之前,余公公眯眼笑道,“想来苏郎中也听说了陛下和赢相都有心要寻能接替苏大人的出使人选,谢侯爷也是一番好意,苏郎中可万万不要辜负了啊。”
被余公公最后那一番话一堵,等得苏薇回过神来,宣旨的余德全已经领着人离开礼部衙门,往宁王府去了。
暮色四合,天际暗沉,苏薇想起昨日清乐坊分别时萧云晞的话,心中一沉,拔腿便往苏宅跑。
“秋白,今天不管谁来找,都说我不在!”纵身从墙头跃下来,也顾不得正在院子里洒扫的秋白满面的惊讶和不解,揣了圣旨的苏薇嘱咐了一句,便要往屋里躲。
眼下已经过了外臣入宫觐见的时辰,在明日入宫面圣求陛下收回成命之前,她得先躲躲认定她是与谢沉麟合谋坑害他的宁王殿下才行。
“苏郎中在吗?”房门都还未推开,院外就响起一阵猛烈的敲门声,问话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小祖宗,你这次又是打了谁家的公子?”院门被拍得震天响,秋白直起腰,有些无奈地看向苏薇。
上次苏薇在国子监收拾了谢沉麟的时候,他记得也是这种阵仗。
“这次惹的,是个真正的小祖宗。”苏薇咬牙说了一句,转身要躲,虽然余公公说谢侯爷是好意,可她觉得,自己这次是真被谢沉麟坑惨了。
“殿下,无人应门。”敲门声截然而止,站在廊下的苏薇听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既无人应,我们便帮她开门吧。”淡淡的声音响起,还未等苏薇和秋白反应,便已听得轰然一声响,朱漆的院门“啪——”的一声倒在了小院里,砸起一阵薄尘。
“秋白!”眼看秋白握着扫帚的手蓦然收紧,苏薇不得不急唤了一声阻止他想要动手的念头。
“是你?!”门外拿折扇掩面的锦衣王爷凤眼微眯,透过浮尘看清小院后回廊下出声的女子时,满眼的嫌弃变为震惊,随即染上了浓烈的怒意,“竟敢欺哄本王,你这丫头胆子不小!”
萧云晞万没有想到,这才一日,他就真切地体会到了,悔不该当初是个什么意思。
早知昨日那个在清乐坊遇到的女官就是礼部郎中苏薇的话,他就不该那般好心,还特意去找了太子来帮他摆平那个被打肿脸的川都国王子。
若是由着叫嚷着要抓了那个女官回来的丹图王子一闹,说不定苏薇今日便能被革职查办,他也不须得受这份气了。
“不知宁王殿下这个时候纡尊降贵光临寒舍,是为何事?”看着踩着自家门板缓步进来的萧云晞,苏薇避无可避,只能拢了袖子上前作礼。
“谢沉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伙同他一起对付本王?”袖里还揣着圣旨,萧云晞看着跟前毕恭毕敬的少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殿下真的误会了,在今日接到圣旨之前,下官对此事一无所知。”
虽说她的确曾在国子监劝得谢小侯爷浪子回头,发奋读书,可当时她那般是为了替苏允墨整顿课堂纪律,她也没想到与萧云晞并称帝都两大恶少的谢沉麟觉悟这么高,这么容易就洗心革面了。
她这无心之举却叫三代单传的谢侯爷感恩戴德,这次还给她寻了这个一个“好差事”,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放任谢沉麟翻墙离去。
“若非你们联手算计,这荒唐的旨意是怎么回事?”挑眉轻哼了一声,萧云晞面色不悦,“你若真的无辜,现在就跟本王进宫,让父皇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