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暮的大齐帝都，天朗气清，春风轻拂，满城花如雨。
邺水城西门，一早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今天是礼部侍郎苏允墨出使洛央国离城的日子，换做往昔，他和鸿胪寺还有礼部随行的官员车骑出城，最多会引得城门便茶楼里的茶客多看两眼，今日这般盛况空前的送别，是因为同行的宁王殿下。
“知道的是出使，不知道的，还以为宁王殿下这是要远嫁，亲朋好友过来送亲呢。”马车里，苏薇撩了车帘，看向不远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宁王。
这喜欢花天酒地的宁王殿下别的不说，在这纸醉金迷的帝都里，人缘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殿下第一次远行，朋友们担心记挂也是正常。”苏允墨坐在她身侧，与她一同看着车外的情形。
想起清晨出门时，带着擎苍来苏宅门口跟苏薇告别的谢沉麟和赢怀月，苏允墨的笑意越发柔和了几分：“知道这半年来你在帝都也交到了新朋友，我也真心高兴。”
苏薇向来喜欢热闹，从前在书院时，总是能跟各院的学子们打成一片，只是半年前到了帝都，也不知是因为不得入翰林的打击太大，还是为了迁就他喜静的习惯，苏薇收敛了闹腾的性子，也很少与人结交。
在礼部除了赢怀月，她对其他人都是有礼而疏远，如今见她与谢沉麟打成一片，小侯爷也真当她是朋友，苏允墨也算松了口气。
“我只是还在适应，倒叫兄长担心了。”苏薇没料到他竟然在意这件事情，抿了抿唇。
从前在云山书院时年岁还小，书院人多，她便也喜欢凑热闹。只是来了帝都，见过如赢怀月那般的大家闺秀后，她曾认真考虑过自己从前的性子是不是不得苏允墨喜欢？
她因着这个想法，故而有所收敛，却不想，这样的转变，倒叫苏允墨担心了。
“宁王殿下此行，真的只是为了丹图王子之事？”
眼看南庭和北阁怀里已经被塞满了礼物，挡了大半视线，正颤颤巍巍往存放行礼的马车走，苏薇岔开了话题。
按理说，她已经从清乐坊和京兆衙役们口中找到了更有力的嫌疑犯，宁王殿下根本不需得走这一遭。可是，他不仅坚持要一同前往，还让她先压下了那带琴剑客的事情，说是等到洛央国，查清前因后果之后再说。
“驻守西境云际城的，是宁王殿下的外祖傅老将军，陛下应允殿下此行，大抵也是想让殿下前往拜会吧。”苏允墨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若是可以，到时候我们请傅老将军帮忙，设法将殿下留在云际城。”
“洛央国里已经折了一个川都王子，若是殿下再在那里遭遇什么不测，只怕……”
苏薇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苏允墨抬手戳了一下额头，硬生生打断。
“都是朝廷命官了，日后还要做使臣，你这张嘴还这么出言无忌可不行。”苏允墨笑着轻责了一句，转头便正好看到了城墙上的梁言。
梁言今日正好在城墙上当值巡逻，隔得不远，和苏允墨四目相对后，他忙朝他们挥手作别。
看着苏薇朝着城墙上挥手，苏允墨轻声说：“此去最快一月，我托了梁叔梁婶照顾林中那几座坟，若是此行顺利，或许还能赶上清明祭奠。”
“兄长每年都去祭拜，那里葬的，是兄长的故人吗？”苏薇有些好奇，苏允墨祭奠那几座坟，已经有些年岁了。
从前他们还在云山书院的时候，苏允墨每年都要抽空到帝都，苏薇到了邺水城之后也发现，苏允墨每次出使之前，和回来之后，都要特意过去拜祭。
往昔她不问，是因为她在等苏允墨告诉她。
可是，自从发生了月兹国的人绑架她的事情之后，苏薇对苏允墨这些年隐藏的过往越发好奇。
“是一个朋友的故人，朋友离世前，托了我照拂一二。”苏允墨微微一顿，有些惊讶她会突然问起此事，想了想，却也还是坦言作答。
朋友的故人？苏薇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在苏允墨身边十一年，苏允墨的朋友，她也见过不少，也不知，她说的是哪个朋友？
马车里，等候的两人正说着闲话，那边被一堆世家子弟聒噪得受不了的萧云晞排开众人，边走边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本王是去出使又不是去上战场，你们那一副副本王回不来的衰样都赶紧收起来。”
言语间，径自往苏允墨他们的马车这边走了过来。
“殿下要与我们同乘？”眼看他踩凳登车，苏薇也顾不得细究苏允墨所说的朋友是谁，只是腾然站了起来。
皇子出行，仪仗比从前使臣出使盛大了不止一两倍，就连他的马车，都是宫中单独准备的。
放着宝马华盖，装潢富丽的马车不坐，他要来跟他们同乘？
“第一次远行，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所以想跟苏侍郎探讨探讨。”萧云晞一副理所当然地上了车，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苏允墨对面。
眼看苏薇讶然地瞪着自己，他看了看车窗外四匹骏马拉的马车：“苏郎中若是觉得挤，本王的马车可以让给郎中，那里宽敞。”
“你——”看他一脸笑意，苏薇瞪了他一眼，赌气般地坐在了窗边，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送行的人都往城里去了，出行的队伍也已经启程。
除却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随行的大半都是护卫萧云晞的神武军。
虽然这第一次出使跟她想的不太一样，不过到礼部半年，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机会，苏薇还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我们此去洛央国，西出云际城之后，要过广莫城才能进洛央国。阿薇，对于广莫城，你了解多少？”另一边，苏允墨和萧云晞正在讨论西境周边各国的情况，说起广莫城，苏允墨突然唤了苏薇一声。
“广莫城地处西荒大漠外围，占据了大漠东边最肥美的绿洲，是西出青铜关之后，去往西荒各国的枢纽重地。”苏薇微微一愣，随即将先前了解的事情一股脑地说出来，“广莫城虽属我大齐城池，可与大齐其他州郡城池不同，陛下在广莫城设了城主，世代替袭。”
“城中不管是政务还是兵权，都由城主一人统筹，基本不受朝廷管制。从这一点上来看，广莫城其实更像是我们大齐的一个属国。”苏薇言罢，才想起这话或许不该在萧云晞这个皇子面前说。
毕竟，这关乎到皇家颜面。
“本王听说，西出青铜关到广莫城的那一条路，风沙大，若非有驼队带领，寻常人很容易迷失。”萧云晞却是半点都不在意，身子后倾，靠在了车壁上。
“广莫城的第一位城主，本是我大齐一员大将，在替齐帝平息战事之后，他没有班师回朝，而是带着亲兵，出了青铜关，占据了广莫城，自请守城，不愿再回大齐。”
“当时大战初平，大齐内患严重，齐帝不愿在这个时候再为着广莫城之事兴兵，便搬了一道圣旨，封了那大将做城主，予他管理城池的所有权利，还允许城主之位世袭。”苏薇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只是，二十年前广莫城突发恶疾，城主一家全都染了重症，撑不过月余便不治而亡，世袭了几代的城主一脉就此断绝，如今的城主，是从前广莫城里的贵族推选出来的，听说也是武将出生。”
“现任城主名叫郎和，曾是广莫城毗黎军的骑兵，他的母亲是北渊国的人，所以他有一半的异族血统。”苏允墨静静地听完苏薇和萧云晞的话，默了须臾，补充到，“他身份并不尊贵，当初贵族们推选他，是因为城主出事后，他手握重兵。他给了那些贵族两个选择：要么选他做城主，要么屠城。”
“这举动跟暴动反叛无疑，朝廷不管吗？”礼部的文书记载里，对于广莫城的事情描述不多，这几年尤其的少。苏允墨说的这些，苏薇还是第一次听到，“百年前没有兵力去管，可如今大齐兵强马壮，让西荒各国臣服，难道还是没有办法拿下广莫城吗？”
“广莫城的问题，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苏允墨轻叹了一句。
最开始，广莫城的问题是因为大齐的国力不强，无法解决，可是，时间越久，广莫城城主的势力越发根深蒂固，如今再想解决，要比百年前复杂太多。
“听说广莫城是西荒最重要的商业枢纽，几乎西荒大漠上所有国家的商客都会往来广莫城，我们这次去洛央国，会在广莫城停留吗？”比起这些政事，萧云晞显然对广莫城这座城池本身更感兴趣。
虽说邺水城这些年来也有许多胡商往来，可平日多见的胡姬都是金发褐眼的，对于传言里那皮肤黝黑，身子婀娜的胡姬，萧云晞一直心向往之，这次若是能在广莫城停留，说不定他能遇上。
“从青铜关到洛央国有近一日的路程，我们会穿过广莫城，不会在那里停留。”然而，萧云晞的希望刚起，就被苏允墨的话浇灭。
“不会停留吗？”苏允墨的话，叫苏薇也生出了几分失望。
对于这个独立在黄沙之中的城池，在翻阅文书的时候，她就揣着一丝好奇。
她研究过从云际城到洛央国的路线，如苏允墨所说，出青铜关之后，到洛央国须得一日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明明是在广莫城停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