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主府西苑出来后,秦淮又被困在了广莫城的驿馆里,为官三年,秦淮觉得,自己做这个礼部侍郎也做得太倒霉了些。先前父亲让他进礼部时说,这是个陛下看重又不受累,还有很多油水可捞的肥差,毕竟礼部尚书柳折这些年的做派,他们都看在眼里,可他没想到,柳折对他倒是颇为照顾,偏偏苏允墨这个同僚实在难相处。
不仅清廉得两袖清风,与各国交好却半点油水也不捞,独霸着这个肥差不放手便已经叫诸多人不满了,偏偏如今好不容易他领命出使了,想着终于能跟北渊打通路径,却不想,竟然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苏允墨的离奇叛变让他彻底领悟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这么一搅和,只怕日后这礼部的官职,要变得十分难做。何况,不往远了说,他们此刻被当做人质,万一两方谈崩了,只怕最先被开刀的就是他这个礼部侍郎。
“秦侍郎在这驿馆里,住得可还习惯?”秦淮本是坐在廊下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听得门口的声音,吓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皱眉看着向他走过来的苏薇,满眼戒备,却是忍不住嘲讽,“苏姑娘如今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不用像当初那般在礼部处处受气了。本以为贵人事忙,姑娘怎会屈尊到这囚人之所来?”
这广莫城的城主,即便是不从大齐独立,那也是个王侯,这苏薇倒是极会见风使舵,前些日子本听说她竟然为了帮宁王而劫持了苏允墨,他还觉得苏薇秉性正直,还算敬忠护国,却不想,没过几日,便又见了她跟在苏允墨身边,替他办事,那城主府上下对她也是颇为恭敬,倒像是半分不计较当初她劫持之事一般。
“城主已经许你自由,这里也没人拦着你外出,如何算得囚人之所?”苏薇先前去过一趟西苑,被囚众人从魏怀到秦淮对她皆是冷眼相待,她倒也习惯了,不过,这驿馆不同西苑,苏允墨只着人好生保护驿馆里的众人,并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像现在谢清远与柳折都不在馆中,他们只要不在广莫城杀人放火,不走出广莫城地界,便没有人限制他们的自由。
“不知姑娘这次过来,又是来递送什么消息?谢侯爷和柳尚书都不在,只怕晚间才会回来,姑娘不妨晚点再来。”秦淮冷冷看了她一眼,不打算再与她多说。
他是先前是人质,如今也只是个被释放的人质罢了,除了第一日回来跟柳尚书他们详述了西苑里的情况之外,这什么两方谈判之事他半点都不能插手,这些时日他倒成了个闲人,他现下也无意再插手这广莫城之事半分。
“我便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有要事与秦侍郎相商,事关两方安宁,不知秦侍郎可愿听我说几句?”苏薇快两步走到了他前面,先他一步往屋里走,进了门,才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秦淮。
她特意让人秋白叫人留意了,等得柳折和谢清远都不在驿馆的时候才过来,便是因着苏允墨交代的事情,只能让秦淮知道。
苏允墨并没有听她的建议,而是打算如齐帝之愿,按期将萧云晞送还大齐,用以交换赢相,苏允墨甚至打算借此机会,将先前被困于城主府的所有大齐官员,包括秦淮一起送回去。
按苏允墨的话说,他想要的,是一场以两方切实利益为主导的平等商谈,而非像现在这样他们手握把柄,看似成为占尽优势的一方,却是在道义上落了下成,反倒会让大齐捏了把柄,他害怕这一点成为大齐煽动北渊等国强行攻打广莫城的借口。
苏薇本是担心大齐救回了萧云晞和秦淮他们之后,会再无顾忌,彻底攻陷广莫城。不过苏允墨也要求了在送萧云晞入关之前,他要看到大齐颁布承认他这个广莫城城主之位的旨意,还要将朗和当年的叛变之举全数公之于众,晓谕大齐和西荒各国。
有了这道旨意,苏允墨即便是不举兵占城,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广莫城城主,即便是两方最后谈不拢,想来朝中刚出了赢家之事,萧铭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强攻广莫城,招人话柄。
苏允墨不再执着于让广莫城独立于大齐,对大齐来说是好事一件,只是,这样一来,这最为棘手的事情,便成了公然反叛,迁二十万大军驻扎广莫城内外把守的傅老将军了。
苏允墨的意思,是想让秦淮回齐之后,劝诫二皇子,让他带头上奏,要求重审当初傅丞相一案,为其翻案,还傅丞相和傅家清白。
他们虽然知道这赢家与朗和这些年来有勾结,齐帝也下旨彻查此事,可是,若是没有人提傅丞相的旧案,齐帝不愿翻查,只怕大理寺和刑部即便是查到了什么线索,也只敢按下不表。而若是有人请旨翻案,傅丞相得以昭雪,傅老将军心中恨能消,他身上这举兵叛乱之罪,便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朝中那么多人,太子和宁王殿下皆可请旨翻案,你们这般麻烦来借我之口劝说襄王,为何不直接请宁王殿下或是让他带话太子达成此事?”秦淮听了苏薇的话,摇了摇头,“这傅丞相的案子不比其他,这么多年来朝中甚至无人敢提及她,你们凭什么觉得我能劝说襄王殿下答应?”
这襄王得赢家扶持,这些年来,赢家做的事情,只怕襄王没少搀和,这傅丞相的案子,那是人人都知道蹊跷,却是没人敢说的,只因着定傅丞相死罪,那根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如今赢家被查,襄王早已是自身难保,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再趟一趟浑水。
“因为这是襄王跟赢家撇清关系的最后机会,他不能不答应。”苏薇自袖中取了两封书信,放到了秦淮面前,“这是朗和与赢家往来的书信里的两封,这样的信件,城主府里还有五封,按照约定,城主会在送返宁王之时,让宁王将这些指证赢家的书信带回帝都,这两封,算是城主给襄王的见面礼,剩下五封,若是襄王请旨,城主会将它们全数送还襄王,否则,这些只会比其他的书信晚几日送到陛下的桌案上。”
“这……”秦淮看着桌上两封书信,他自是不会拆开的,只是即便是不拆,也多少知道了这其中内容会是些什么,他们这般做,不过是在威胁襄王罢了,秦淮有些犹豫了,不愿做这样的推手。毕竟,他若是替他们传话,日后只会成为襄王的心腹之患。
“秦侍郎可是还要考虑些时候?”苏薇早料到他会迟疑,她也不催他,只是又取了一封书信,这一次,她将信纸展开,放在了秦淮面前,“秦侍郎在开口之前,不如先好好看看这个,你即便是不为傅家考虑,也该为你们秦家好好考量考量了。”
垂眸看到信笺上自家父亲名字的时候,秦淮微微一怔,随即颇为不悦地抬头看向苏薇。原来,这受威胁的,可不只是襄王一人。
秦家与赢家父辈起就交好,只不过父亲早几年就辞了官,他本以为,这些事情,牵扯不到秦家,如今看到这信,他才明白,一切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秦侍郎现在也明白这两封信的分量了吧,这件差事并不难,若是秦侍郎办成了,陛下永远都不会看到类似的信件。”苏薇瞧着他的脸色,终是心满意足地笑着说了一句后,起身告辞。
从驿馆出来,一路往城主府去,路过倚翠楼,看到自楼里出来的身影时,苏薇微微一愣。
这些时日跟在苏允墨身边帮忙,苏薇也是知道,这些年来,苏允墨收揽人手,打听消息,在这西荒全靠倚翠楼,他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拿下广莫城,那也是靠了倚翠楼的帮忙。
如今城中戒严,在这倚翠楼出入的,全都是他们的自己人。
刚出门来的人看到苏薇,也是一怔,随即马上折身大步往楼里躲。
“我还以为云笙公主早就离开广莫城,会南泽去了,却不想还能在这儿见着。”然而,苏薇早就看清了她,就在云笙转头的空档,她已经掠了过去,将她拦了一拦。
“本公主爱去哪儿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被苏薇拦截,云笙有些懊恼地冷哼了一声,“赶紧让开,本公主还有事情要办呢。”
“公主这一次,又忙着去给哪个投毒呢?”苏薇也没有让开,只是垂眸看着她。
那日在城主府里遇到云笙想要带走萧云晞之后,苏薇便也猜到了,这云笙必然是与苏允墨他们相识的,否则在那种时候,她怎么可能这般自在又恰巧地出现在城主府。本以为她没能带走萧云晞,这些时日广莫城又乱做一团,她想必是回南泽去了,这会儿在倚翠楼遇到,苏薇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云笙与苏允墨,只怕并非认识这么简单,云笙当初在去北渊的路上突然失踪,朗和又恰好在他们回广莫城的时候突然发疯,只怕都是云笙的杰作。
她现在只是不明白,明明如今都是在替苏允墨做事了,这云笙为何看到她像是看到了鬼一般,扭头要躲。
“我不过是觉得这广莫城的事情有趣,留在这儿看热闹罢了。你若是敢在云晞哥哥面前乱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单打,她是打不过苏薇的,知道她擅用毒,苏薇早已有所警觉和防备,云笙这会儿拿苏薇没办法,干脆叉腰将话说明白了。
她的确一直在帮苏允墨做事,他们第一次在广莫城遇到的时候,她本是来给朗和下慢性毒药的,朗和平日十分谨慎,她在广莫城待了几日总找不到机会,那日府上设宴中毒之事,本是她借机接近朗和的戏码,却不想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萧云晞。
帮苏允墨做事,本也是受了原哥哥所托,可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是真的喜欢萧云晞,也是想以缃西公主的身份嫁给他的,所以这些时日虽然她一直在广莫城里帮忙,可从没有去过城主府,为的就是不想让萧云晞知道她跟这件事情有关。
苏薇听得她的话,顿了一顿,随即侧身让了开去:“公主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些时日,她所做的一切,萧云晞都看在眼里,从挟持苏允墨帮他逃跑,到现在全心为着苏允墨谋划,在所有人眼里,她早已是站在苏允墨这一边的人了,这也意味着,她日后即便不是大齐的仇人,也将为大齐所不容,如此一来,这一次送了萧云晞离去,也不知何时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