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在被他家父侯追着打的时候,谢沉麟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三人一前一后推门进了楼上的货仓,本是想着萧云景不会自己来搜,他们藏在上面,避开了下面被抓捕的人群,即便是在上面被魏怀他们找到,多少还有缓和的余地。
然而,等到推开门窜进货仓,看到眼前的情形,三个人具是一愣。
高矮错落的货架中间,歪斜倒着三个人,他们被五花大绑,用布团堵了嘴,神色无光地叠靠在一起,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擎苍和苏薇快步上去探查这些人的鼻息,发现他们只是太过虚弱,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口气。
苏薇刚想替他们解开绳索,却见昏暗中寒光闪过,两柄弯刀已经架在了她和擎苍的脖颈上。
身后的谢沉麟刚想呼救,就被人利索地捂住了嘴。
刀锋紧贴着脖颈,苏薇不敢轻易动弹,只能蹲在那里,听着身后的几个人用北陆语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之后,似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捂着谢沉麟的人先一步动手,一掌横劈在谢沉麟后颈,谢沉麟闷哼了一声之后,委顿在地。
苏薇见他们并没有杀心,心中的担忧放下了许多。
眼看擎苍也被如法炮制放倒在地,她本是咬牙等着落到自己后颈的一掌,可架在颈间的弯刀移开之后,那打昏她的一掌并没有如期而至。
有人伸手扯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今晚出了点小差错,要劳烦这位大人随我们走一趟了。”
说话的,是先前在门口收钱的瘦高青年,他一手架着苏薇,见她想反抗,另一只手迅速绕到了她颈间,手下一沉,苏薇只觉喉头一痛,呼吸一滞,咬唇不再挣扎。
楼下惊慌失措的叫嚷声和巡防营士兵的呵斥声不绝于耳,楼上挟持了苏薇的三个人押着她绕开层层货架,最后打开了白墙上的一道暗门。
难怪他们这般镇静,这道暗门联通了隔壁的房屋。
苏薇被他们押着从隔壁下了二楼,又从后门出了小院,最后四个人跳上了映月河上的一艘小船。
如今正值夏夜,即便是到了这个时辰,映月河上的游船也不算少。
划船的船夫技艺不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船在河上的游船里几经穿梭,悠悠从城北往城南去。
“你们抓我做什么?”船舱里,没了半点束缚的苏薇坐在角落,看着三个坐在对面拿着软皮擦刀的北陆人,目光落在了那瘦高年轻人身上。
“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不想惹事,只是先生想要见你,这才请你走这一趟。”巴雅尔将弯刀收回刀鞘,眯眼笑看向苏薇,没了刚刚的凌厉,满面的和煦。
“见我?你们家先生是何许人,为何会想见我?”苏薇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奈何跟前的路被这三人堵严实了,半分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何况,她不会水,在这映月河上,她即便是奔出船舱,那也是无路可逃。
这些人叫她大人,必是认出了身份。她如今在接待拓跋大君,这群在西市大肆宣扬拓跋兄妹身世的人有什么意图,实在不难揣测。
“大人可是礼部郎中苏薇?少时被人在云际城外的破庙里救起,曾在云际城里住过一年?”巴雅尔并不答她的话,只是将她的身份讲出来,一再确认。
他们这次到大齐来,不仅仅是为了拓跋家的事情,先生找人查了那么多年,几日前在邺水城听到那礼部苏家兄妹的身世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们才猛然反应过来,那苏郎中或许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人。
巴雅尔本想等过了这两日,找个机会去寻这个礼部郎中先探个究竟,他也没想到,今晚会在店里遇到她,还这般巧地,她居然在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跑到了二楼,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你们怎么……”苏薇猛然一怔,如今知道她跟苏允墨不是兄妹的人不少,知道他们曾在云际城里住过的人也不少,可是,当初苏允墨和慕先生在破庙里救她回去的事情,这些年他们三人都没有跟外人提起过,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知晓?
见她没有否认,巴雅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就知道,没有人能逃过自己这双眼,即便是分别那么多年,只需得一眼,他就能认出对方来!
小船突然停了下来,船夫在外面低声说了几句后,巴雅尔身边的两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先一步出了船舱,巴雅尔站起身来,侧身让苏薇先请:“先生在等着大人,大人请吧。”
苏薇满心狐疑地下了船,举目发现他们此刻已在城南,城南多是百姓居住汇聚之地,这会儿各家各户已经灯火渐歇。
这个时候,若是她扬声大喊,必定会惊动周遭的人,现下到了岸上,虽然不知身边三人身手如何,可若是趁乱逃跑,以她的本事,必定机会不小。
可是,在听到那瘦高青年的话之后,苏薇也有些好奇了,好奇他口中的那个先生到底是谁,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迟疑间,巴雅尔也已经从船上下来,他们领着苏薇拐进了漆黑的小巷,没走几步便在一个小院前停住了。
里面两层高的楼里灯火如豆,巴雅尔屈指在木门上有节奏地轻敲了几下后,紧合的木门缓缓打开。
在看到院子里静立按剑驻守的十余个武士时,苏薇诧异地瞪大了眼。
按说她是习武之人,练武的日子也不短了,习武之人的感觉往往比寻常人敏锐许多,可不管是对于身边这三个北陆人,还是这小院里的十余个武士,她半点深浅都探查不到。
这些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大人进去吧,先生在二楼。”巴雅尔引着苏薇到了小楼门口,他对一旁的玄衣束发的武士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却只让苏薇一人进去。
苏薇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颔首,启步往楼上去。
事已至此了,就她这点本事,现在想逃肯定是逃不掉的,眼下便也只有兵来将挡了。
楼上的屋子里除却一张红木茶桌外,没什么家具。此刻茶桌旁坐了一个青衫男子,他挽袖斟茶,烛光下,面上的白玉面具倒映着闪烁的火光。
“十多年了,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小吉雅。”听到开门声,桌边的人放下茶盏,侧过头来,一双琉璃色的眸子落在苏薇身上,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声音清朗低沉,是刚刚那个在楼上说书的先生。
“你是谁,为什么要见我,又为什么要叫我吉雅?”苏薇站在门口,在与之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的身形猛一晃动。
在过去十余年的记忆力,没有关于这个面具男子的一星半点。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张面具之下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可是,他让她觉得熟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语气,还有熟悉的称呼。
“记不得了吗?当初你在地窖里受了重伤,记不起之前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青衫男子颔首示意苏薇过来坐下,他缓缓说着。
地窖?苏薇又是一怔。
她没由来地想起了那日在将军府中药之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情景。
昏暗破败的房间里,四壁无窗,烛影灼灼,狞笑的男人朝她逼近,还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那些,难道不都是她中了媚药之后出现的幻觉?
“不记得也没关系,那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等得苏薇愣愣地在他对面坐下,青衫男子将手边斟满热茶的茶盏递给了她,“那日将你留在破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之后我派了许多人打探你的消息,可惜了那破庙被一场大火毁尽,断了所有线索,我还以为,自那之后,我便已经永远失去你了。”
“先生既然知道我没了之前的记忆,那么也该明白,如今先生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从前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先生想要我相信你说的话,至少也要先自报家门,或是拿出能让我相信你我过去的确有关联的证据来吧?”
关于她的过往,当初在西荒的时候,舞神君崖也跟她提起过。
君崖已是话里有话,如今眼前这个北陆人更是叫她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对于自己的身世,她其实真的没有太多的执念,从前是因为她觉得,她的这一切,都是苏允墨给的,有了苏允墨,她不再需要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记忆,她不想活在那些她记不起来的过去里,只想守着有苏允墨的现在和未来。
至于如今,在听了君崖那些话,今日又遇到这个神秘的北陆人之后,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世没那么简单。真是因为没那么简单,才更容易让这段过去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这也是她不想要的。
“右手伸过来。”青衫男子挑了挑眉,摊手朝她说道。
苏薇狐疑地依言将右手伸了过去,只见那青衫男子挽起了她的衣袖,随即咬破了自己右手食指,将指尖渗出的鲜血,滴到了苏薇右手手腕上。
修长的手指力道温和地将那殷红的血在苏薇手腕上轻轻推开,片刻后,他又取了手腕上的锦帕,沾了茶水,将那化开的血迹擦掉。
他松开了手,示意苏薇看自己的手腕。
刚刚被他用血涂擦过的地方,此刻显露出来一个两指宽的纹身,纹身是一只咬尾的蛇,下面还细纹了两个北陆文字。
青衫男子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古铜色的皮肤和线条凌厉的手臂一翻,苏薇便看到了他手腕上一条比她手上大了不止一倍的咬尾蛇。
整个纹身是暗沉沉的赤色,在烛光下,一双蛇眼宛若栩栩如生。
“我的北陆名字叫那日苏,十三年前,我曾被苍狼部的大君驱逐出北陆,我被人一路追杀,逃到西荒的时候,在月兹国遇到了你,救了我一命的殿下,我的小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