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折横陈利弊,苏允墨也只是坐在一旁抿唇笑听。
他说的这些事情,苏允墨一早便有了考虑,苏家世代世袭城主之位,这些年即便是不曾回过广莫城,可是,他也是时时听得慕先生他们提起这当年苏家历代先祖的治城之事的。广莫城想要真正独立于大齐存在,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一件比较难以实现之事。
他们先前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是以此来试探大齐的诚意和底线,还可以为自己之后的条件做一个铺垫罢了。
辛苦谋划了近二十年,为了大义,他想要从朗和手中抢回广莫城,抢回苏家几代费尽心血护卫的城池,他还想要借此机会,让广莫城有更远大的前程和发展,可是,私心里,他最想做的还是让当年那桩惨事昭告天下,让那些当初联手害死苏家人的凶手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些年来,第一个与朗和联手,还特意派了人在广莫城中传播疫情的月兹国已经被踏平覆灭,朗和如今也在他们的算计下中毒发疯而亡,北渊国那边,这些年薛夜来借着身份之便,仗着白行之对她的宠爱,细查了当年与此事有牵连的北渊官员,那些人除却与大齐牵连颇深的,其他的要么在朝野上受人陷害,要么不小心死于非命。
然而,即便是赔上了那么多人的命,苏允墨还是不甘心。因为他知道,当年朗和之所以敢这么做,全凭大齐的倚仗。先前他们都没有查到这朗和二十年前行此事,到底是得了大齐哪家大族的帮忙。直到去年苏允墨在礼部书阁里翻找这二十年来大齐与广莫城往来的记载,他才从中找到了几分蛛丝马迹。
“既然两位大人都觉得苏某先前所提太过抢人所难,如今苏某另有一个请求,若是陛下应允,苏某便打消让广莫城脱离大齐的念头,苏某可以重新向大齐称臣,与大齐再签新条约。”
在前厅里坐了半晌,眼看谢侯爷和柳折的神色越发凝重,苏允墨往后靠了靠身子,仅仅一句话,说得两人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苏城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这广莫城隶属大齐近百年,大齐对于广莫城素来照顾颇多,苏城主的事情,广莫城的事情就是大齐的事,苏城主但说无妨。”柳折先一步收敛了神色,回过神来。他看向苏允墨,缓声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出来之前陛下就嘱咐过了,此行除了宁王殿下的性命和不能将广莫城分出大齐之外,其他事情一切好说,他原本还怕两方一直僵持不下,会坏了这场谈判,如今苏允墨主动让步,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大转机!
“想来两位大人和陛下都已经知道苏某的身世了吧?当年广莫城城主府的一场大火烧死了百余人,苏某如今并无多求,只想为那些惨死的冤魂讨回公道。”与柳折的放心不同,苏允墨此刻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字句郑重。
“讨回公道?苏城主是想让陛下降旨重查此事?”听到他这般说,谢侯爷微微皱了皱眉,一副这不可能的神色,“恕老夫直言,当年之事,老夫虽为亲眼所见,可是听说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如今那谋位的朗和已是遭了恶报,杀妻弑子,死在了苏城主手下,当年大火之事苏城主也命人广传西荒,如今苏城主提出这个要求,是想大齐怎么做?”
“苏某自然是知道事发久远,而且发生在广莫城,对大齐来说若是要你们严查,只怕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苏某手上有朗和与大齐朝臣勾结的证据,如今苏某唯一所请,就是让陛下严查此人,严查这些年来他与广莫城的往来,若是他当年的确参与了此事,苏某请求陛下将他遣送广莫城,交由苏某惩处。”
“苏城主口中所说的,不知是……”谢侯爷还未回神,一旁柳折已是紧皱起了眉头。苏允墨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柳折多少也猜出了他所说之人是谁了。
他们都是朝中老臣了,这官场上的纷纷扰扰,不知道谢侯爷是什么情况,至少他这个身居要职的尚书是看得一清二楚。大齐与西荒各国的关系这二十年来时好时坏,因着陛下十分重视西境安宁,所以西荒的番邦事物多的都是陛下亲自在处理,除了陛下之外,能过问这些事情的也就只有位列三公的丞相,和需要为接待和出使准备的礼部了。
要说二十年前与广莫城关系最紧密的齐官,应该是当时还在位的傅丞相,傅丞相立志安平四海,位及丞相之后,还曾为了两国盟约亲自带礼部官员一同前往西荒。他们还听说,傅丞相与当初的广莫城城主交情甚好,坊间甚至还有传言,在夏沾衣身陷北陆之后,还年轻貌美的傅丞相便做了苏城主的外室。
不过,当年傅丞相定罪入狱之前,还曾在朝上请旨,说想要派人去广莫城重查当年城主府大火一事,只不过提出之后没多久,她就身陷囹圄,自身难保,这件事情便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此推断,当初与朗和合谋的必定不是傅丞相,而且,傅丞相定罪之事,说不好还与此事有关。
这般一想,柳折心中一沉,有几分为难地看着苏允墨。
“柳大人想的不错,那人便是如今位列三公的丞相大人。苏某手上有赢丞相与朗和这些年往来的书信,先前宁王殿下也与苏某一起看过了,虽然不曾言及当年之事,但是可以证明这些年来朗和与赢丞相私下一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陛下应允翻查赢家这二十年来与广莫城和西荒各国的往来,找出他们当年伙同朗和暗害苏家的证据,苏某便可以将宁王殿下安然无恙地送归大齐。”
苏允墨朝着柳折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他们手上有往来的书信,这些只能证明这些年朗和与赢相和赢家私下有往来,而且还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可是如果想证明当年之事与赢家有关,还得让陛下下旨大理寺仔细查办。
苏允墨毕竟也在朝为官多年,赢家为了扶持二皇子倾尽全力,见不得人的勾当,赢相只怕做了不少。他如今便是要将赢相所为全数揭露出来,他知道那人看重名利权势,他如今便偏要让他名誉扫地,尝尝失去一切的痛苦。
“此事涉及赢相,涉及大齐安危,本官与谢侯爷只怕也做不得主,若是苏城主愿意,还请让本官先修书回齐,将此事容禀陛下,请陛下亲自定夺。”柳折想了想,也没有应下苏允墨的要求。这件事情,他们的确做不得主,苏允墨虽说是要让陛下盘查此事,找出真相,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想要平息这两方之事,最好的办法,便是交出赢相,换大齐和广莫城两边的安宁。
这般舍一人而保全局,甚至还能换回宁王殿下的交易,实在是对大齐最有利的做法。只是,若是要舍弃的人换做别人便也罢了,此人偏偏是如今权倾朝野的赢相。
傅家倒后,陛下对赢家分外器重和依赖,尤其是对赢相,很多事情上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去揣测圣心,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赢相对于陛下来说,必然是分外重要的,苏允墨这个要求,无疑是让陛下拿自己的左膀右臂去换自己的心头肉,实在是个两难的抉择。
“柳大人的意思苏某明白,此事便劳烦柳大人上奏陛下,十天之后,若是陛下还没有答复,就别怪苏某翻脸不认人了。”苏允墨点了点头,自桌前站了起来,他看向柳折和谢侯爷,“这十日还请两位大人安然在驿馆休养,静候消息。”
“等等。”眼看苏允墨说完便要走,谢侯爷在他即将踏出前厅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苏城主,如今既然两方都达成了初步的协定,不知道苏城主可否安排我们与宁王殿下见上一面,毕竟这柳大人要写信回帝都和陛下禀告此事,也总得先让陛下知道宁王殿下如今安然在此,好叫陛下放心吧?”
昨日秋白说可以书信往来,他代为传送,谢侯爷便也就势写了几个询问是否安好的问题让秋白带回了城主府。
虽说后来接到秋白送来的回函,上面的字迹的确是宁王殿下的,殿下字里行间也说了自己一切安好,让他们不必担心,专心应付眼前事。可是,这笔迹可以模仿,没有见到真人,他总是安不下这颗心。
柳折的行踪诡谲,苏允墨这会儿又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谢侯爷只觉得自己身处广莫城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唯一能让他心安的,便也是确定萧云晞安好了。
“宁王殿下在城主府做客,素来都是贵宾待遇,两位大人也该明白眼下的情势让苏某不太好让殿下与两位相见,不过苏某都是可以让城主府中的其他人来亲口告诉两位大人宁王殿下的情况。”苏允墨说罢,唤了外面守卫的秋白,让他去将关了小半个月的秦淮从西苑带过来,“这也算是苏某给两位大人的见面礼吧,苏某如此有诚意,还请两位大人一定不要让苏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