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天是个棺材子。
今天是他的二十四岁生日,他买了半只甜皮烤鸭,刚走出菜市场不远就让一块香蕉皮给绊得摔了一跤。
手上提着的甜皮烤鸭从油纸包里直愣愣飞出,掉了一地,没一会儿的功夫,全部被菜市场常来转悠的野狗野猫争抢了个干干净净。
张春天苦着一张脸趴在地上,长叹了口气。
这只甜皮烤鸭,可是花了自己两张毛爷爷的,就这么没了。
他有时候真的挺不想活着的。
棺材子、棺材子……指的是那些母亲已经下葬,却还是从死去母亲肚子里出生的孩子。
据说,这一类人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厄和危险,非死即伤。
作为最有发言权的群体对象之一,张春天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的确是这样没有错。
棺材子克别人,也克自己。
如果用颜色来表示克别人的程度是正常大红,那么克自己的程度一定是所有红加在一起——超级无敌变态红。
“你还要趴在地上多久?”扫街大妈用扫帚打了下张春天的屁股,有些不耐烦,也有些同情,“别趴着了,你就是把这里趴出个坑来,那些被阿猫阿狗叼走的烤鸭也回不来!快点起来,别耽误我做事!”
扫街大妈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春天听得情绪更低落。
他悻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裤子膝盖上的灰尘,一边止不住抱怨。
“大妈,我今天生日!你看我摔了,都不扶我一下的!你前天有事,扫菜市场门口这条街,还是我帮你扫的!”
只是,他刚说完,屁股上又挨了一记竹扫帚。
比先前的那一下,要重很多。
“哎哟!大妈你打我干什么?好疼啊!”见扫街大妈又要扬起扫帚,张春天连忙跳开,跑到一边躲远了不少。
“活该!疼死你个小王八蛋!”扫街大妈没好气地白了眼傻不愣登的年轻男人,横眉竖眼地‘呸’了一声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大妈?我很老吗?!”
张春天后知后觉,讪笑着搓手。
“大……”
“嗯?”
“阿姨,你不老,你长得好看!”张春天正儿八经地端正了态度,末了,还没忘记点出重点,“真的,真的好看!”
“……”扫街大妈一阵无语。
她觉得自己再这么跟张春天聊下去,说不准会忍不住再给他几扫帚。
阿姨和大妈有区别吗?!啊?!你就不会叫一声姐姐?你叫一声姐姐,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还有一直强调好看是‘真的’,你是怕我听不出来你在哄人吗?!
真的是气死她了。
“你闭嘴!”扫街大妈走过去,瞪了眼张春天,然后从身上摸出两个早上出门煮好的红鸡蛋和着一封信,说道:“鸡蛋要趁热吃,别噎着。还有这封信,是今儿早上你学校老师让我给你的,说你家里人要你回乡一趟……”
原本还委委屈屈闭紧嘴巴的张春天顿时感动了。
他接过红鸡蛋和信,凑到扫街大妈脸上‘吧唧’就亲了下去。
“阿姨!我老喜欢你了!我这次回去,给你带好多好吃的!”说完,张春天到底还是挨了扫街大妈一记‘情深意重’的送别扫帚,傻乐着啃着鸡蛋揣着信回自己住处收拾行李。
这会儿的他还不知道。
他这次回去,再带回来的,不是好多‘好吃的’,而是一个专门来‘吃好的’。
张春天的老家在张家村。
这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小村镇。
他收拾好行李的当天早上就买了车票上车了。
因为不这样做的话,班车开到村镇外面狭窄的山路上下车,他再往里走,恐怕天黑都回不了张家村上去。
而张春天最不愿意的就是在晚上一个人待在外面。
他是棺材子,没有阴阳眼,但是还是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那些脏东西的存在的。
看不见,却感受得到有东西就在自己周围,那种滋味,比亲眼看见还要让人恐怖得多得多。
“小伙子,我能不能把我的袋子放在这里一会儿啊?放到我下车的时候,就好了。我放在外面的过道上,不怎么方便。”和张春天坐在同一排的老大爷用手背碰了碰他,打着商量道。
被打断了思绪,张春天回过神,下意识看了看被老大爷放在过道上的大塑料口袋。
这会儿车子停了一站,有不少人陆续下车,从塑料口袋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多多少少会踢到。
几站下来,塑料口袋最下面已经蹭了一层泥了。
张春天沉默了一阵,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爷,你把你的袋子放我座位上吧。”他有洁癖,那个大塑料口袋要是往里放,铁定会把他下身的裤子都给蹭得和袋子底下没什么区别。
“这样怎么好意思?小伙子你坐着就好,我袋子放地下,咱俩脚都搁上面放着,袋子上放着,没事!”
老大爷拉住张春天,不由分说就将袋子提起来塞到了两人座位下的位置。
张春天被迫抬起双腿,他还真不好意思把自个儿的脚搁在袋子上踩着。
上车之前,路上就下了雨,这一路过来也没有停过雨,只是停过车。
从他所在的A市到张家村,路程算不上远,却也算不上近。
要两天半的时间,中途会停七八次站,有到地方下车的,也有跟着下去解决吃饭问题的。
张春天是后者,下着雨下车去吃东西的后果,就是鞋底踩了不少泥。
老大爷见他姿势别扭地从膝盖下面抱着双腿,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小伙子,你这样不累吗?没事的!大爷跟你说没事啊!把脚放下去,外面脏不到里面的!”他一边说,一边去拉张春天的手。
张春天以为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力气不会有多大,还想推脱,冷不丁觉得腿上一沉,就像是被两块大石头给狠狠压住不能动弹。
他的双脚落在了塑料袋子上面,直到老大爷把压在他膝盖上的双手拿开,那种被石头压住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的强烈了。
不对劲!
张春天骇然地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失去知觉,不听他使唤了。
不光是双腿,手和脑袋,全身上下都不能够动弹了。
更让张春天觉得恐怖的是,他的位置靠窗,玻璃窗面上却只倒映出来了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车子里的其他乘客,包括停车等人下车离开的司机,统统也都是没有办法从车前车后玻璃窗上看到她们的样子。
镜子照不出来的……好像是……只有鬼吧?
“小伙子,你很冷吗?”坐在他右边的老大爷咧嘴笑了起来,他的嘴巴越咧越大,最后到了一种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极限——咧到眼角。
一排寒气森森的獠牙晃得张春天眼睛疼得厉害,他猛地转过身,后背抵住玻璃窗,与脸上五官扭曲成一团模糊血肉的老大爷僵持着。
“大……大爷!我……我不冷!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开一下,我想下车,我也到站了!”
老大爷眨着脸上唯一勉强认得出来的眼睛,那是两只没有眼球的血窟窿,他摇着头,声音突然变得怪异刺耳起来。
“不行呀!你走了,我……”
‘轰……’
一阵玻璃被人从外面用什么破开的动静惊起。
张春天只觉得自己头顶的温度骤然变得灼人。
他下意识侧过头,迎面而来的一片巨大火浪映入眼帘。
脑袋里面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彻底断掉,张春天惨叫一声,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麻烦。”一名年轻男人从炽热无比的火浪里走了出来。
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他皱了皱眉,火光映照下,那张轮廓鲜明的脸上满是不悦。
年轻男人明显不喜欢太吵。
他冷哼了一声,火浪的声势愈加凶猛,彻底将那些挣扎着想要逃离的鬼魂挨个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令人心烦的哀嚎哭闹,年轻男人的眉头也没有舒展开来。
他抬手,将晕倒在车里的张春天从车窗里拎了出来,扛上肩膀,随后几个纵身,消失在了没什么车辆经过的偏僻车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