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朔阳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2626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外面天依旧阴沉,叶子安祈祷不要有暴雨,提着包随着人群往登机口移动。
在叶子安的家乡,头七、三七和末七亲友都要到坟上烧纸祭奠。叶子安只是想去给韩杰红上柱香。
韩杰红的墓前并没有出现亲友哀泣祭奠的场景,叶子安努力平息自己的心绪朝前走去。想到谢正宇,叶子安已不再一阵阵的刺痛和心潮翻涌,但始终是放不下。
韩杰红的墓前,跪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此刻多了一束白菊,三炷香。
谢正宇像风化的石雕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任朦朦的雾雨吹打在身上,丝毫察觉不到异样。
叶子安跪下,磕了三个头,韩杰红曾将她当儿媳妇看待,她至少要尽一次孝礼。
耳边只有风声,叶子安说不出什么悼词,就这么默默的陪谢正宇跪着。
“走吧,起风了,雨大。”
叶子安站起身时,双腿发麻,她无法得知谢正宇一个人在这儿跪了多久。
谢正宇眨了眨发酸的双眼,他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
“谢正宇,够了!”
叶子安提高了嗓音说道,她抚上他的肩,衣服发潮。
谢正宇有些恍然的转头,看着眼前的短发女人,原来真的是叶子安,她回来了。
他的眸光随着亮起来,又慢慢的视线移回墓碑上。
“我妈走的时候没一个人送终,叶子安,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听到谢正宇从未有过的哀伤语调,叶子安眼眶泛红。
“没有,阿姨她,走的很,很安心。”
叶子安放在他双肩的手力度加重,努力微笑着说,至少她是安心离去的吧。
谢正宇再回头时,看到的是叶子安令人心安的微笑,他的心有暖流滑过。
“走吧!”
叶子安扶起谢正宇,他刚起身整个人就往下倒,叶子安忙穿过他的双手一把抱住他。谢正宇的腿已跪的失去知觉,整个人重量全压在叶子安的双肩上。
“我没有家了,叶子安!”
谢正宇双臂紧紧抱着叶子安的脖子,像个迷失的孩子,令人心疼又心酸。
“会有的!”
叶子安咬着嘴唇,像以前谢正宇安慰她一般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忍得住哭声却忍不住眼泪。
现在的叶子安笑靥如花眼睛里却带着泪光,温暖而坚毅地给予谢正宇依靠和支撑,一手与他十指相扣一手扶着他胳膊将他带下山丘。
不算长的一条山路,叶子安却走出了一辈子的感觉。
“曾孙侄媳妇?曾孙侄媳妇!”
才跨过小河走至小路边,一个两鬓有些花白的老人在大门口朝二人招手,大喊着叶子安。
“可不得了了!亏得你来,把这娃带回来喽!”
“太叔公。”
谢正宇喊了一声那老人,叶子安有些尴尬的笑。
谢正宇双腿渐渐恢复,见他站直了身子叶子安忙松开了手。谢正宇的手自然地环过搭上她肩,整个人还是靠着她。
“诶!都湿了,赶紧去冲个热澡,我和你小叔公给你们做饭去。”
老人一摸谢正宇的头发和衣服,朝屋里挥手。
这是谢家的祖宅,上次同谢妈来给谢正宇父亲生忌也到过这儿。
两进的两层房子,前面是前厅和厨房,四方天井连着后堂的祠堂,还有东西厢的四间房。
叶子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本打算今日回去,可乡路上却耽误太多时间。
谢正宇对着叶子安的脸细细的看了两眼,确实是她,努力朝她挤出一个微笑,往后堂而去。
叶子安回以的微笑,不似往昔,多出一种和煦的暖意,真的如同她的发色,整个人多了阳光的味道。
“我帮您吧!”
叶子安转身随老人往厨房而去,一个四十左右的儒朗男人正在灶台上炒菜。
谢正宇家的同族辈分走的还真是远。
谢正宇依旧换上黑色的衬衫和裤子,但人多少精神了些。
他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叶子安站在天井中间,仰头看着屋檐四角的奇兽。
叶子安一身黑衣黑裤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风衣,齐耳的深亚麻色短发,一手环胸托着另一手肘,在数着屋脊的什么东西,嘴角有笑意。
谢正宇站在那儿,细细端详着,查看叶子安的一举一动,她竟像个女学生般,明朗清丽,脱去了过去一身的冷清和自傲。
“叶子安。”
谢正宇伸手靠近,双手搂着她脖子从后将整个人抱进怀里,抵着她的头,轻嗅着她发间熟悉的香味。
这确实是他的叶子安啊,她终于肯回来了!
叶子安后仰着,双手朝前伸了一下,缓过神笑着转身离开他的怀抱。
“吃饭了!”
谢正宇说不出再见叶子安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没有之前预想的激动兴奋或是怒气艾艾,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又好似漂浮海面已久终抓住了一块浮木。
他的眼睛不敢离开叶子安,而她只是热络的在饭桌上和两长辈聊天。
“嗯,很像,我外婆家的老房子也用那些,可是后来拆了,实在太可惜了。”
“我们这檐角兽是斗牛,是镇火防灾的吉祥物!”
“我还数来着,不懂这些!多亏你们守护的这么好,保留的这么完整。”
这父子二人是窗棂花的匠人,所以最后愿守着谢家祖宅的就剩这二人了。
“这窗花县里已申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叶子安放下碗筷,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去看谢正宇一眼。
一切收拾妥当,叶子安往祠堂去给韩杰红上一柱晚香。
灯光昏黄,谢正宇跪在蒲团上,他心内还在自责吧。
“人是哭着来的,因为人世苦。笑着走,却是很难得。”
叶子安看着那层层如塔的牌位,语气平和、定若悟禅。
谢正宇默默无言,头微微低着,待叶子安走到他身前双手安抚的拍上他肩,才发现他微微的抖着。
叶子安长叹一口气,双手抚上他的头,看着门外漆黑的夜幕,心里也好似空落落的。
“这里没有人。”
她轻声说着,谢正宇的头靠向她怀里,双手抱着她消细的腰,嘤嘤的低泣起来。
叶子安想过不再见谢正宇,也想过一百种再见他的可能,却万万没想到是这般,她深爱的这个男人竟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谢正宇这一周以来,第一回,头挨着枕头就有了睡意。
“记得多喝水。”
叶子安将倒满的一瓷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
“叶子安。”
谢正宇一脸倦容,仍强撑着打架的眼皮看着叶子安,叶子安这次没有躲开,静静看着他的脸。
“你会陪着我吗?”他紧攥着她的右手。
叶子安笑着在床边坐下,替他盖好被子。
“睡吧!”
“你又要去哪儿?”
谢正宇一直抓着叶子安的手没放,这么久原以为他已睡熟,一动又醒了。
“电话。”
叶子安像哄孩子似的朝他笑,扬了扬手里的电话。
“就在这儿接!”
叶子安看着谢正宇那眼下的乌黑,迟疑了一下才接听电话。
“喂!曾姐。”
谢正宇这才闭上眼,下一秒就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耽搁了,误了飞机,明早就回去了。”
叶子安试着抽了抽手,却脱不开。
“安辛呢?真是麻烦你了……好,挂了!”
叶子安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和肩膀,整个手臂被枕的发麻。
叶子安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谢正宇熟睡中安详的脸,守了一夜到大天亮,像是看护自己的婴儿一般。
大千世界,纷扰而绚烂,叶子安却只记住了他的脸。
暴风骤雨过后是风平浪静,冰天雪地过后是万丈晴空,而叶子安还走在这条路上。
她在晨曦微露时,已走在回程的路上。
叶子安的驾龄有七八年,实际上还是个新司机,昨日是凭借记忆里的地名,按租来的车上导航开到这儿,可想她绕了多久。
用双脚丈量走过的地方,才不至犯路痴;用心印记过的面孔,更不会犯脸盲。
谢正宇双眼布满血丝,微微凹陷的眼窝下一圈的黑眼圈,嘴唇干裂的起了皮,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被鬼附身了一样,心魂不守。
车窗外的雨下的叶子安心发慌,哭的无声无响,第一眼看见谢正宇,她便心疼、怜惜不已。
她除了微笑,还是微笑,做不了别的。
“大宇,闻闻这豌豆糕香不香?”
韩杰红坐在对面,朝谢正宇跟前推过一盘刚出笼的豌豆糕,笑吟吟的看着鼻青脸肿的谢正宇。
他才在小区里和骂他是没爹的野孩子的小兔崽子们打了一架,还以为韩杰红会大骂他一顿。
结果,韩杰红只是给了他一盘吃的,还帮拍了拍头上的碎草屑。
谢正宇鼻子里一阵泛酸,快要哭出来的他却听见一声响亮的哭声。
他讶异的抬头看去,韩杰红怀里抱了一个小小孩,哇哇的哭着蹬手蹬脚。
“不哭,不哭啊!乖!”
韩杰红抱着他摇晃着一边哄,一边把孩子递到谢正宇手上。
“安心?安心!大宇,你抱抱,安心?”
谢正宇嘴里还泛着豌豆糕的清甜,想着自己还是个小孩怎么去抱这个小屁孩,却蓦然看见自己笨拙的伸出一双成年人的大手!
“叶子安?叶子安!”
谢正宇心慌的想问问叶子安,这到底怎么回事!
“醒啦?”
谢正宇猛地睁开眼,光亮耀的他眯了双眼。
老人听响推门而进,把木窗支起半拉,天井四檐哗啦啦垂着雨幕,让谢正宇凉的一惊。
“太叔公,叶子安呢?”
老人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道,“曾孙侄媳妇一大早就走了,说是有事。”
“走了?”
“走了。”
谢正宇从床上一下跳到地板上,忙乱的套了衣服就往外跑。
“喂!午饭都给你热着呢,吃了再走啊!”
老人追着在后面喊,谢正宇已快速穿过雨幕发动引擎,车子疾驰出去。
“哎!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
老人摇了摇头,掩上门,背着手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