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若闻言猛地抬头，双目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她咬着牙低吼：“难道我还要对他做的事照单全收，任由他对我为所欲为吗？”
慕容晓看到她的眼眶被泪水浸湿，泪水接连落下，因为恼恨而泛红的脸颊混合着泪水，是最让人心疼的模样。
“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我恨他，不想再见到他。与其被他绑在身边，我宁愿去死！”
曦若埋首痛哭，慕容晓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颤抖的肩膀，耳朵里是她崩溃压抑的哭声。
可是她偏偏不能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她的命是拿楚葵的命换回来的，她答应过楚葵，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可她现在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啊……
殿外的墨北辰身形一晃，心脏传来的抽痛感令他无法站稳，他倚靠在殿门上，手掌紧紧压在心口。
一旁的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俱是一脸慌乱，想要上前搀扶又不敢妄动。
那张俊美至极的脸褪去了冰冷，淡金色的眸子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光彩，一片灰暗，让看到的人皆惊诧不已。
尽管隔着一扇木门，曦若对他的恨意却无比明晰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听到她在哭，他很想进去抱住她，安慰她，可是他不能。
他不想再看到曦若用决绝的面容对自己说出那句“我恨你”。
他不敢。
所以他只能站在这扇门的后面，谨慎地窥视着曦若的恨，曦若的痛苦，和她受着一样的煎熬。
他不想再伤害曦若，可他无法放她离开。
他一直活在冰冷的黑暗里，仇恨支撑着他十多年，他好不容易看到一束光，得到过光的温暖，死也无法放手。
慕容晓轻轻抚着曦若的肩膀，直到掌心下的颤动不再那么剧烈，哭泣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她才缓缓开口：“若儿，如果你不愿意见到他，我可以帮你转告，你不愿意被他用药控制，我也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乖乖待在晨熙宫，不要踏出宫门一步，只要你答应我，我承诺的东西，也一定都会办到。”
曦若看到慕容晓一脸严肃，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嘴，从唇角蔓延开的苦涩笑意令慕容晓心尖一疼。
她微微抬头，眼泪从眼角滑落，“啪嗒”一声落在桌上，激起小小的水花，随后慕容晓听到她轻轻地道：“现在的我，还有什么为所欲为的倚仗呢？”
她现在只是一个，被变相囚禁的亡国公主，罢了。
慕容晓打开殿门，墨北辰正站在离殿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流露，可是就是让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哀伤。
“她怎样了？”
墨北辰的目光落在推门而出的慕容晓身上，可是慕容晓却莫名地觉得，这目光穿过了自己，正痴痴地瞧着看不到的那个人。
“主子，属下能否跟你谈一谈，关于公主。”
慕容晓静静地看着墨北辰的眼睛，没有一丝闪躲。她看到淡金色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痛意，随后低沉的嗓音响起：“好。”
慕容晓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墨北辰那声“好”带出来的情绪，假装平静的，压抑的，却还是不可抑制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主子，公主她……她现在对你……”
慕容晓一句话在口中绕来绕去，最终也没有敢表达出最直白的意思。
然而墨北辰微微低头，眸中的颜色暗了暗，嗓音微沉：“我知道。”
慕容晓顿了顿，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公主现在情绪未平，见到主子便更无法控制，她……她不……”
墨北辰的神色一寸寸暗下去，颓然掩无可掩，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属下觉得，主子还是暂时不要见公主的好。”慕容晓终究不敢说出那几个字，而是换了句话，墨北辰却什么都懂了。
“她不想见我，我知道。”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却似有无数的情绪交缠着，撞击着，水花飞溅。
慕容晓不敢再和墨北辰对视，低下头避开墨北辰的视线，“公主答应不会踏出晨熙宫一步，属下也会好好看着公主。公主不喜每日喝药，主子若一再强迫，怕是会适得其反。”
墨北辰久久没有开口，久到慕容晓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脸上的神色看他是否发怒了，然而那张绝顶好看的脸上并不是怒意，慕容晓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表情。仿佛是不安，却又糅杂着心痛和酸涩。
“她真的不会吗？”
暗哑的嗓音低低响起，轻得慕容晓都怀疑他是否开过口。
“不会。”慕容晓斩钉截铁，却听见墨北辰发出一声轻笑，但很快散在了风里，再无踪迹。
慕容晓突然有种错觉，就好像墨北辰刚刚是问了一个与两人谈话无关的问题，她却答非所问。
墨北辰的目光转向半开的门扉，胸中的情绪翻涌着，最终化作涩意侵袭到全身各处，又重新汇聚在心口。
心里有道声音在回响着，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刀，不紧不慢地在心上留下切口，又好像缠绕的丝线，不厌其烦地将心紧紧傅住，然后再猝不及防地收紧。
若儿，我很清楚，如果得到机会，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而我，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让你回头。
慕容晓看到墨北辰定定地看了殿门半晌，随后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她看着墨北辰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心里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惋惜。
离国传来急报，可墨北辰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凤梧急得冒火，然而找遍了晨熙宫，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他怎么又这么不负责任地玩失踪！”凤梧火冒三丈，青翊被他的怒火燎到，心里祈求着墨北辰赶紧出现。
然而哪里都找不到他。
凤梧眼睛里喷着火，一路杀到晨熙宫，在进门之前被慕容晓拦了下来。
“主子不在这里，他早上离开后就没再出现过。”慕容晓以身挡在门前，死活不让凤梧进去，“要找滚别处去！”
曦若刚睡下没多久，慕容晓可不想让她平复下来的心情再被这件事冲撞。
凤梧不敢硬闯，只得收起了“将晨熙宫翻个底朝天，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也要将墨北辰揪出来”的打算，憋着一肚子火转身离开了寝殿。
青翊愁眉苦脸地跟在他后面，皱着一张被蹂躏的脸苦巴巴地开口：“主子到底去哪里了？”
凤梧阴沉着脸，果断走出了晨熙宫，除了寝殿没翻过，墨北辰也不在晨熙宫的其他地方，那只能是在晨熙宫以外的地方。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凤梧抓着青翊一路飞奔，径直到了之前寻到墨北辰的月芙宫前，在青翊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潇洒放手，然后杀气腾腾地踹开了月芙宫的大门。
青翊满心疑惑，但不敢发出异议，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大殿，偏殿……顺着路找过去，眼看着希望要落空正在叹气的青翊，透过稀疏的树影，终于看到自己找了一天的人。
走在前面的凤梧咧嘴一笑，冷冷地说了句：“可让本尊好找啊。”便浑身杀气地冲了过去，青翊跟在后面，却见冲过去的凤梧身形突然定住，没有再挪动一步。
青翊心中好奇，便加快步伐，走到跟前他才明白凤梧为何如此。
因为被惊到的不只是凤梧一个人，还有他。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随意扔在地上的酒壶有七八个，还有一壶正被墨北辰抓在手里，他的背紧紧靠在栏上，眼睛烧成了几欲滴血的颜色，从里面看不到一丝清明。
他并没有看到旁边多了两个人，净白的脸被酒气熏得艳红，黑发披散，凌乱地摊在脸上。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冰凉的液体却源源不断地从赤红的眸中滚落，打湿了面上的黑发，将那张令人惊叹的脸衬得格外绝望。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却好像透过虚空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口里一声一声地念着那个在心里沉沦千遍万遍的名字。
“若儿，不要走……不要走……若儿……”
“不要离开我……”
“我错了……我喜欢你……”
一遍又一遍，嗓音沙哑也不肯停下来。
“原谅我好不好……”
他们看到神智不清已然不清的人像突发心绞一样将身体蜷起来，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却仍旧对着虚无一物的方向沙哑地，虔诚地，哀求地开口：“原谅我好不好……”
青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颤，眼前的一切犹如一道苍雷劈面而来，将他的神识震出了体外，他甚至无法动一动手指。
而身旁的凤梧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怒火被一盆冷水临头浇下，熄灭得彻底。
他甚至不敢出声，也不敢走上前去。
眼前这个人，跟墨北辰相差甚远，这怎么可能是墨北辰？墨北辰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
过了很久，凤梧和青翊才觉得身上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青翊脸上僵硬的肌肉慢慢起伏，但仍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凤梧完全反应过来，登时一个箭步踏上前去，颤抖着手揪住了墨北辰的衣领，在他耳边吼出声来：“墨北辰，你清醒一点！”
被他揪住的人缓慢地抬起头，毫无焦距的目光仿佛看不到凤梧的脸，却认出了他的声音。
墨北辰涣散的目光看着凤梧，眼泪从赤红的眸中滑落，然后凤梧听到他喃喃地说：“凤梧，我把她弄丢了，她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