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没有点蜡烛，依稀有残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然而殿内依旧是一片暗色，只能够勉强视物。
层层帷幔之后，模模糊糊看得到一道静默的身影。然而殿内却似乎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就连呼吸的声音也微不可闻。
过去几天了？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楚葵不知道，唯一能清楚的就是公主醒来以后，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已经很长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里，楚葵将眼睛哭得红肿不堪，连睁开都有点困难，只是即便如此，她依旧忍不住地落泪。
从嚎啕大哭到抽抽噎噎，最后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泪水还在不断地落下。
而公主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曾说，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已经伤心得麻木了。
自从被关进来后，便没有人进来过。
楚葵哭得全身脱力，瘫软在床沿，身心俱疲，使不出半点力气。
殿门那边突然传来了声响，楚葵循声看过去，曦若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任何变化。
进来的人似乎将蜡烛重新点上，殿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楚葵一惊，挣扎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用身体挡在曦若面前，努力睁大红肿的眼睛看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
屏风被人挪开，一道清冷的玄色身影缓缓向这边走来，楚葵脸上露出一丝愤恨，挡在曦若面前的身体分明颤抖得厉害，却寸步不让，宛若坚固的城墙。
“你想做什么？”如同破锣一般的嗓音含着浓浓的警惕和怒气，来人皱了下眉，不须他吩咐，便已经有人替他将楚葵拉开。
“公主……”
楚葵惊慌地喊出来，而曦若自始至终没有动一下。
从前灵动的杏眸死气沉沉，宛如一潭死水，不会被任何东西搅动。
墨北辰的眉死死地皱起来，从他进来到现在，甚至没有看到曦若眨一下眼睛。
“把东西放下。”
抓着楚葵的青翊收到墨北辰的眼色，开口吩咐跟在后面的人。
很快桌上便摆好了饭菜，楚葵闻到饭菜的味道，原先压下去的饿意一下子全部跑了出来，身体忍不住又软下去，却倔强地移开了头。
墨北辰神色渐渐沉下来，深沉的目光落在曦若身上，眸间的隐隐有暗流涌动，怒意中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害怕。
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和自己对视，却看到了一双充满了血丝，眼神空洞的眼睛。
曦若没有任何反抗，空洞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的活气，任由墨北辰钳着她的下巴，明明脸上已经泛出青白之色，却依旧无声无息，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墨北辰手一顿，仿佛有一根极细的针迅速插进心房，心口涌上来一丝莫名的情绪。
青翊在一旁看到这番景象，心里也是一惊，看这公主的样子，似乎丢了魂似的，整个人木木愣愣，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葵狠狠瞪着墨北辰向曦若伸出的手，咬牙恨声道：“你放开公主！”
墨北辰一个冷眼扫过来，青翊当机立断地点了楚葵的哑穴，她还想再接着说话，嘴巴张张合合，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转而愤恨地瞪着抓着自己的罪魁祸首，青翊在心里暗道，我是在帮你！
“滚！”
墨北辰只说了一个字，青翊和其他人便不敢再待下去，纷纷快速地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退出去，墨北辰的脸逼近曦若，似乎想要靠近看她是否有反应，然而那双杏眸中除了空洞，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你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么？”
墨北辰冷着声音，慢慢地开口，似乎刻意要撩拨脆弱的心弦。
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曦若的眸，话音落下时，终于在那潭死水中看到了一丝很浅的涟漪。
心里有根弦终于松下来。
墨北辰继续开口，音色依旧冰冷，像是裹着冬日的寒气，一点一点入侵到曦若的心房。
“或许你更想知道连潇的消息吧？”
木然的表情开始一点一点松动，空洞的眸中也浮起几分恨意，干裂的唇微动，一道细微破碎的声音从干涸许久的嗓子里被一点一点扯出来，断断续续，虚弱而愤恨。
“七哥……七哥在哪里……”
一直环抱在膝盖的手死死抓住了墨北辰的衣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紧紧抓着一点细枝末微的希望。
“他死了！”
冷冰冰的声音竟和那晚毫无差别，曦若的手徒然一松，杏眸被深入骨髓的绝望溢满，烫人的泪珠终于兜不住，扑簌簌地滚落在墨北辰冰凉的指尖。
她没有发出一声低泣，满脸的泪水却让墨北辰知道她心里有多疼。
而这些，是他给她的。
所有的痛苦和折磨，是他亲自拿着刀，刻在了她心上。
指尖的温热仿佛拨动了某根心弦，墨北辰面色一变，放开了钳着她的手。
“你杀了我吧。”
绝望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墨北辰猛地看向她绝望的脸，心口突然蹿起一股尖锐的疼，伴随着一股怒意，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你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墨北辰冷笑着开口，目光里的残忍落在曦若眼中，无疑又是一把尖锐的刀，刺向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你该知道，你的身份，如今会给你怎么样的羞辱，想要死得痛快，做梦！”
最是冰冷无情的话，让曦若心口一窒，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就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里除了绝望，就是悲凉。
“墨北辰，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你今日不杀我，就该想到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墨北辰心口划过一抹异样的感觉，他却并不在意，冷峻的面容忽地贴近曦若，眸中跳动着两簇火焰，目光却极冷，曦若有种仿佛突然跌进寒冬雪地的错觉。
只是她再没有害怕的感觉，眸中的恨意冲天，毫不退缩地逼向墨北辰。
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父王，七哥，这两个最疼爱她的人，全都因为墨北辰而离开。他灭了她的国，伤害她的亲人，她对他，从今往后就只剩下恨意。
不是他杀了她，她便会杀了他。
墨北辰退开身体，眸底沉着一丝异样的情绪，冷眼看着曦若笑容悲戚，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痛到极致连身体也微微颤抖的模样。
心脏某处传来仿佛骤然紧缩，他强行将这股异样压了下去。
曦若不再看他，咬着唇将头埋进膝弯，衣裙很快便被淋湿。
墨北辰眸色幽沉，吩咐青翊将楚葵带进来，留下带来的吃食，便带人离开了寝殿。
青翊跟在墨北辰身后，想到在晨熙宫看到那样的公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心里不由得开始揣测起墨北辰的心思来。
自宫变之后，公主便一直被关在晨熙宫里，主子忙着料理余下的事情。随后因为二殿下的到来，主子更没有时间去处理公主。
本以为一旦主子想起来，便会了结了公主的性命。可是他却只是问了公主的情况，更是在得知看守的人全然不管公主的死活时，面色冷得让人害怕。
然后便吩咐人送吃食，随后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亲自走了一趟。
青翊想得入迷，没有发现前面墨北辰的脚步停了下来，至到一道尖锐不讨好的声音突然响起，才拉回了他的神思。
“这不是丞相大人么？这么晚了，是去了哪里？”
声音的主人生得一对细长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流露出几分高傲，面色俊郎却透着几分邪气，唇边带笑，但那笑容却让人觉得不舒服。
从头到脚，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青翊见了他便急忙行礼，恭敬地道：“属下参见二殿下！”
墨北辰眉头微皱，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却被他藏得很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二殿下为何这么关心我的行踪？”
说道“关心”二字时，墨北辰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墨连珏眸子微眯，对墨北辰的态度很是不悦，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
“丞相说笑了，只是突然听闻丞相来了这里，有些好奇，便随口问问。”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眸子却仍旧时不时看向墨北辰身后晨熙宫的方向，墨北辰眸色顿时沉了下来。
察觉到墨北辰的不悦，墨连珏微微收敛了一些，唇边再度扯出一抹并不十分真诚的笑意，缓声道：“看来是本宫讨人嫌了，还望丞相不要放在心上。”
墨北辰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作答。
倒是青翊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既然知道自己讨人嫌，还让人不要放在心上，真不要脸。
墨连珏讨了没趣，脸上的笑意微微变了变，带着人转身离开。
只是转身时，貌似不经意地又看了一眼晨熙宫的方向，这才走了。
墨北辰久久没有动，紧握的手慢慢松开，强行将心中的不快压下去，对青翊道：“不许让他的人靠近！”
靠近哪里？自然是不言而喻，青翊愣了一下，随即赶紧道：“属下明白。”
墨北辰这才神色稍缓，但依旧难看，继续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