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凉双手别到身后,看向天边的的狼牙月,将问题抛给陆一,“那你觉得郭锦是如何得到那种虫子?”
陆一的腿伤还没有好全,在夜风的吹拂下隐隐作痛,他严肃着表情回道,“此事我没有追查,他们追到郭锦的时候,什么都没问道,郭锦自己就吞了那个虫子,瞬间五脏就被啃穿了。”
陆一又联想起自己当初血肉翻飞的场景,不禁冷不丁浑身打了个颤,五脏六腑都跟着恶心起来。
习凉的眉头终于控制不住的微微皱了起来,他从小生在宫中,因着自己母亲尴尬的身份,他即便是做了太子,也是受人蔑视的太子,过早的尝过人情凉薄导致他过早的成熟,而自打他懂事以来,就无时无刻不活在算计当中,算计皇上最宠爱的二皇子,算计整个大梁。
也算是上天可怜,赐予他在这方面的天赋,行走至今,还未遇到过脱离控制,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他也没有多大纠结,只道是人已经死了,再也翻不出什么大的波浪。可他若是能知道因自己这一番大意而惹出一连端的祸事来,甚至伤害到自己这一世要保护的人,他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要一查到底的。
习凉的脚步走远,扔下一句话,“回去好好养着身体,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劳了,交给陆三去办,然后重新派一个人过来保护皇后。”
“是。”陆一习惯的要跪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陆一的心里一半欣喜一半悲哀,但更多的却是无奈,皇上虽说是将他从暗卫中剔除,却依旧叫他去安排这种人事,而实际上大家也都还认着他这个老大,可他……如今,当真是个废人了。
---
再回到屋内,依旧是芬芳安静的环境,行至乌木桌前,习凉拿起银钳子将镂空香炉里刚刚燃烧至一半的熏香给敲灭,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映着星星点点幽幽的发着猩红的光芒。
床上的人儿霸道的不许别人皱眉,自己却蹙着竹叶眉翻转过身继续睡过去。
许陈然似乎听到有震耳的喊杀撕斗声,眼前闪过金戈铁马,密密麻麻的人冲向一座城,眼看就要攻破城门,她站在城上,看着底下血肉模糊,断壁残垣的景象不禁剧烈的呕吐起来。
呕,呕,一声呕吐将原本站在窗前的习凉给吸引过来,他也顾不得地上的呕吐物,扶着一旁的人轻轻拍起她的背,担心的问道,“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
许陈然摆摆手,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杀斗当中,她没有参加过战争,只看过被大刀屠过的城,如今却梦到真正的战场,修罗场,那种场面叫她震惊,叫她害怕。
习凉的眼中已经恢复温柔,柔柔似水,轻声流转,“怎么还吐得如此厉害?”他拿起一旁的帕子亲自替她擦去嘴角的秽物。
许陈然摇摇头,眼角含着泪珠,歪头靠在了他的宽广的肩上,虚弱的说道,“抱紧我。”
抱紧我,我害怕;抱紧我,我再也不要有杀戮。
“是不是做噩梦了?好了好了,没有事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如果有坏人,我第一个将他打跑。”习凉看着许陈然额头的汗,找不到干净的帕子,只好那衣角轻轻替她擦去汗水,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像对待三岁系小孩。
许陈然没有告诉习凉,她做的那个梦,她不想要他担心,只窝在他怀中,闻着那清冽却又令人安心的味道又昏昏欲睡过去。
这一夜的梦像平日里无数个梦一样平淡无奇的划过许陈然的脑海,她从不相信梦里梦外,梦以成真的事,便也无甚在意。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菡萏开又落,转眼红菊再度绽放。
天气渐渐开始转凉,但中午还是热的人浑身黏腻,心里浮躁不安,总想着要搬一大块冰含到口中,完了用舌尖慢慢的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降降心头的躁动。
枫叶渐渐的红了,有些红的胜过二月的花,有些还夹杂着些许绿,隐藏在风中。
明政九年,九月初九,重阳节,是喝黄酒,插茱萸,登山的好日子。
可远在边疆的战士却连一顿饭都顾不上吃,大的战事没有,小的战事却是接二连三,突厥这几年越来越不安稳,大有一种要挣脱大梁重新恢复原本大陆霸主的地位的趋势。
京城里传言,突厥二皇子前脚刚踏入突厥境内,后脚还没来得及迈,周围就开始爆发战争。
九月初九,突厥士兵突然袭击驻扎在边境的大梁军队,梁兵不防,战败,粮草被烧,三十里地之内的驻守官兵全都覆没。
九月初十,许志然领一千精兵抄小道准备打得突厥措手不及,却未料北方草原广布,无山体遮掩,再加上敌军似早就知道他们回来,早早防备,一千人很快暴露,一万对一千,死里逃生,只头领一人负伤逃回。
九月十一,习林亲自率五万大军,一举踏平对面敌军,铁骑踏过之处,遍地横尸。
战事传到皇宫,朝堂上立刻站成两派,一派主战,认为应该像打齐国那样,直接将突厥收入大梁的版图;另一派则认为突厥这几年表面恭敬,内里实则在养精蓄锐如今实力大增,应该言和,适当减少进贡。
习凉坐在御书房内看着边疆递过来的战报,嘴角紧紧抿着,眼中却是看不出喜怒,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笑笑,这个赫连止文看来的确不简单,他弟弟刚从大梁离开,他就发动局部战争,可真是找了个好由头。不知道还以为是那个赫连止武有什么图谋不轨。
“皇上,陆侍郎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了。”魏喜进来报,。
习凉捏了捏眉心挥挥手,有一丝疲倦的说道,“叫他进来。”
“诺。”
陆二自从去朝廷当了兵部侍郎,便脱去暗卫身份,那日陆一召集众人的时候还笑着说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坐上老大的位置,可是他从未想过要成为暗卫中除皇上以外的一把手,他当初和陆一对着来,完全只是不服气被他打败,与其他无关。
再说,他如今已经不再是暗卫,有了家庭之后,他就再也不想去过那种刀剑舔血的日子了。
可如今国家出事,他就不得不再次做回老本行。
“主上,据那边的人来报,这次事情应该不是偶然,是蓄谋已久,看来突厥这次是要有大动静了。”
“嗯,皇宫那边怎么样了。”习凉淡淡的问道,这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只不过是没想到会提前这么久,至少赫连止文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老皇帝估计快要不行了,皇位应该是直接传给赫连止文,要不要我们……”陆二想了想,还是住了口,毕竟主意应该由主上来定,他不该多嘴。
习凉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又定定的看向窗外,埋了这么多年的子,终于是时候启用了,他站起,绕过书桌,走到陆二的面前,双手别在身后,沉声道,“让那边用药先保着那老皇帝,务必要等拿到玉玺,篡改过遗诏之后才能要了他的命。”
“是。”陆二双手抱拳正欲离开,却被习凉叫住了。
他回过头,习凉一只手就重重的担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心中一惊,只听习凉静静得到说道,“陆一出事的确是事出突然,朕……并非是真的不管不顾,只是那样也算是为他好,此次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务必不能再有差错,大梁数万士兵的命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陆二听完这句话,立刻重又跪下,低头硬声道,“主上放心,臣一定不负众望。”
他知道主上是害怕他还在为了陆一的事情心有不快,但他原本就不是个有多少情感的人,做这种任务,原本就是朝不保夕,他不会求主上收回成命让陆一继续呆在暗卫里,他更不会置国家大义于不顾。
“嗯,去吧,朕相信你,你做事朕一向放心。”
陆二走后,习凉坐回案前,眼神放空,只定定的盯着前方的一片虚无,端起一杯茶来喝,入口是浓浓的苦涩,从喉间一直渗透到五脏六腑,可是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依旧看着前方。
五弟这次屠了边境的那座小城,怕是突厥要以此大做文章了吧,当年两国签下的协约就是军队矛盾不能害及百姓,这次定是五弟被逼急了才落入他们的圈套。
大梁从攻打齐国开始,便是征战九年,如今已是兵疲马劳,一旦战争启动,必然又要加重收税,可是年前他刚刚降低过国税,又如何能失信于百姓。
习凉放下茶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难道刚刚平定下来,繁盛无边的大梁又要踏上争战的沙场么?
----
边疆的战事许陈然也听说了,只是小春怕她多想,只说是边境小打小闹,这种局部动荡摩擦是常事,每年都有发生。
许陈然得知许志然没事才幽幽放下一颗心,如今她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实在不易再听到什么坏消息了。
当初让许志然去边疆参军是她提出来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原本一心俯首称臣的突厥会突然再度猖狂起来。
许陈然接过小春递上来的一杯茶慢慢的喝起来,她不喜欢那些苦涩的茶叶,便命宫人在树下等了些桂花,晒成了干,做桂花茶喝,不仅问起来香喝起来也是唇齿留芬芳的。
“这茶不错,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桂花干,没有的话再晒一些送去春回宫,给许妃娘娘也尝尝。”
“娘娘放心,昨儿个风大,奴婢用凉席等了很多,等这几日风干了就给春回宫送过去。”小春知道娘娘宅心仁厚,姐妹情深,并未多想。
而许陈然则只是偿还八年前的礼罢了,窗外又是一阵风起,墙头的桂花树轻轻摇曳起来,随着风带着一股清香飘进了小苑里。
八年前,她心情抑郁,经常呆在宫里一整日都不出去,只静静的发呆,那时许萧然还不是尚宫,她偷偷做了桂花糕送过来,还说很多话让许陈然放宽心,劝她就此放下心结。
而如今又到了桂花盛开的时节,人却早已不是往日的那个人了,她将桂花还她,也算是对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她没有要她的命,是希望她能对得起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