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丛澜想开口打个招呼,但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便绕开她先进了屋子,回身打了个手势让他把门关上。
“看你这模样,莫不是遇到棘手的事了?”祁靖真一边关门一边问,“我能帮上忙?”
穆丛澜喘了口气站定,定定盯着祁靖真道:“是,这件事只有你祁靖真能帮得上忙。”
祁靖真微微挑了挑眉,虽然神色变化不大不过的确有讶异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沉默了片刻道:“是大长公主告诉你的吧,他既然告诉了你这件事,就说明你们姐妹有什么事必须我公开身份参与。”
穆丛澜心中暗暗叹了声祁靖真反应敏锐,然后倒像是个主人般转身面向桌子道:“坐下说吧,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祁靖真莞尔,依言坐了下来,还主动给穆丛澜倒了杯茶,口气轻松道:“雨前龙井,尝尝。”
“你是真的有钱。”穆丛澜弯弯唇角说,“比我过的还舒坦。”
“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一点积蓄说不过去吧。”祁靖真笑了笑说,“行了,说你的事儿吧。”
穆丛澜也是没想到当年你死我活的对象如今竟然淡定地坐在一起品茶说笑,不得不感慨命运真是弄人。
“其实……这事儿有点儿难以启齿。”穆丛澜尴尬地笑了笑说,“可它确实跟你有关系,所以我只能来找你,这件事就是……就是……哎我长话短说吧,我一时嘴贱中了我姐的套,过一段时间你就得娶我了。”
“原来是我……”祁靖真话说到一半,突然瞪圆了眼睛,骤然提高了声调问,“我要娶你??”
“对……说来话长。”穆丛澜脸上的尴尬已经掩饰不住了,可她还得强作镇定跟祁靖真复述了一遍当时自己是如何发傻嘴贱,把他的名字说出来的。说出来之后,连祁靖真脸上都出现了尴尬的神色。
这件事包括现在这个场景真的尴尬到不能更尴尬了。
“是这样啊……”祁靖真扶着额头说,“确实有点棘手。”
“你怎么想的,”穆丛澜仍强作镇定道,“对你来说似乎是有力的条件比较多吧,赦了刺杀皇族之罪,还能重新继承你父亲的爵位,又能重新成为京中贵族了。”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祁靖真老实承认道,“唯有赦罪一事来得实在,毕竟流亡这么久确实心累。”
穆丛澜差点儿笑出声,好歹是忍住了。
“那你是打算接受咯?”
“先别问我,你是什么意见?”祁靖真眯着眼瞧着她问,“虽然你是主动来找我了,可我怎么觉着你并不情愿。”
穆丛澜不自觉红了脸,那可不是因为面对未来的夫君害羞什么,纯粹是因为这问题确实难堪。
“我不情愿有用么?”穆丛澜咬了咬唇说,“这么多未婚夫前赴后继死在路上,再不成亲怕是要被人传成妖婆了。”
“不是吧?”祁靖真挑了挑眉惊讶道,“你居然也有怕这个的时候?”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祁靖真喝了口茶说,“你的事我多多少少都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我基本清楚,你不觉得费了那么大劲儿坚持到现在还是单身,居然因为这种理由突然放弃了,以后会后悔吗?”
“后悔?”穆丛澜突然察觉祁靖真话里有话便追问道,“说的你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成亲一样。”
“其实不算太难想,”祁靖真仿佛是为了润桑又喝了口茶说,“问你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成亲?”
这个问题真把穆丛澜问懵了。
“因为……因为……”
“看,你竟然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祁靖真坏笑起来,“若是别的女子,怕是就朗朗上口了。嫁不出去会被人戳脊梁骨,会让父母蒙羞,会让旁人耻笑,留在家中除了吃喝毫无作用,身为女子不生不育乃是有悖人伦,白费父母一番抚育,还有什么?得容我想想。”
“你……你为什么这么熟悉?”穆丛澜刚出口自己就后悔了,祁靖真也是实打实的贵族出身啊。
祁靖真被逗得笑了起来。
“我若是女子,肯定能说出长篇累牍的大道理来,比我刚才说的多得多。”祁靖真笑够了挑眉道,“你之所以完全没有这种意识,是因为根本没有长辈在你耳边叨叨,别说长辈了,应该连同龄人都没有吧。”
穆丛澜呆了一下,这个道理……难道不是很简单吗??女子闺中教养全由女性长辈教养,或者与伙伴耳濡目染,或者自己读女戒女史一类。可惜她才六岁就没入掖庭,人人嫌恶不愿为伍,同一个处所的姑姑们对她也不是打就是骂,根本没耐心教她任何东西。更别说以后进了良妃的宫里,整日整日干着超过身体承受的重活脏活,忙得像个陀螺,而上面人和其他宫女对她的态度只会更恶劣,怎么会有人想要教养她呢?
至于她姐姐,她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和她被强迫分开了,也是十几年后才得以重聚。穆丛澜学习的机会在六岁到十三岁之前是完全没有的,所以在恢复公主身份后她才要恶补典籍。可就算是那时候也无人督促她看女戒之类,所以那些贵女必读的书籍,她真的一个字都没看过。
说到底,是因为自己“没教养”啊。
这个说法挺新颖,但是非常有道理。
“嗯,嗯,还有呢?”穆丛澜故作淡定地点点头问。
“还有,因为你就是这种人吧?”
“什么叫我就是这种人?这算什么理由?”
“我先听我说完再否认。”祁靖真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这也是我才的,我猜你应该是十分反感别人安排你的事儿吧,不管是拿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一样。”
“……”穆丛澜一时漠然,她得承认祁靖真说中了,只不过她自己从来没总结过。
“若是骨子里逆鳞娘胎带的本性,无论如何也消磨不掉,就算勉强接受了,也会一辈子郁郁寡欢,难以善终吧。”
祁靖真越说声音越低沉,穆丛澜抬头望向他,忽然脸颊绯红心跳加速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俊的?刚才那瞬间发生什么事了?
她赶紧甩甩头清醒清醒,咳了两声说:“你把我分析了个透,那你自个儿呢?你有什么理由拒绝这门亲事?我刚才也说了,好处对你来说委实不少。”
“是不少,可我刚才也说了,”他斜眼瞧着穆丛澜从容道,“把那样的你娶回家,岂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真有道理,她竟然无话可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祁靖真不太可能知道,那是她的家事,她的秘密,应该只有她姐姐知道,这话无论如何不能对外人说出口,
“所以你不打算配合是吗?”穆丛澜低声说,“你打算……放过这次机会是吗?”
“事实上……不想放过。”祁靖真呼出一口气说,“我说过了吧,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赦我一罪,这不算过分吧。”
“可你不娶我,哪来的理由赦你的罪?”
“这个问题也不紧迫吧,”祁靖臻倒了杯茶说,“九皇子丧葬有段时间不能嫁娶,没准你父皇又娶新后了呢?”
瞧着祁靖真的模样仿佛是一点儿也不认真,穆丛澜心里泛着嘀咕,实在很难相信他。
“那你的意思是,我今日就装作没见过你?”她问,祁靖真喝干了杯中茶道:“你自己看着办,总之你若是真心不愿嫁,我就此消失不会让任何人找到,说到做到。”
“……没必要。”穆丛澜莫名心里堵起来,“本来我来这儿也不是逼你的,既然如此……那我再看看情况吧。”
“不用担心,”祁靖真微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一桩婚事而已,逼不死人。”
“我知道,用不着你安慰。”穆丛澜瞥了她一眼站起来道,“我不能久留,就先走了,你……以后还会在这里?”
“当然,等你确定了意向再走不迟。”
“真的……没问题吗?我是说……”
“不瞒你说,我很早就能大摇大摆上街了,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家伙还真是活的滋润快活,一开始她的调侃并非只是调侃而已。
于是穆丛澜也不废话,转身要走,才往门口迈开步子,忽然听得身后人悠悠说了句:“对了有个消息……你可能感兴趣。”
这世上除了沈元白没有能让我感兴趣的了。
穆丛澜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转过身懒洋洋地问:“别卖关子直说吧。”
“周国的四皇子……是叫沈元白来着?是吧。”祁靖真漫不经心道,“我只是猜测,你会想知道他的消息。”
那瞬间穆丛澜的的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似乎都不顺畅了。
“如何?”对方还在催促,“想知道吗?”
穆丛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消息?”
“之前有点在意,所以稍微关注了一下。”祁靖真的口吻还是一派轻松,“我亲眼看到,沈元白在你离开后第三天离开了那座庄园,队伍人马物资都不少,浩浩荡荡往南去了。”
“往南……”
“对,我贿赂了一个仆从,他说了,他们要去往南方前线,跨过边境,去周国。”
直到自己眨了眼,穆丛澜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瞪圆眼睛,微张着嘴,泪流满面的状态。她甚至都不知道泪水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只是那一瞬间有种失去意识,眼前一黑仿佛要晕倒的错觉。
“你……没事吧?”沈元白犹犹豫豫地问。穆丛澜摇了摇头,随手抹了把脸上泪痕,转身哐一声推开门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