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就去办呗。”沈元白挑挑眉说，“在下就不妨碍大人执行公务了，先走一步。”
傅思明仿佛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沈元白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作势就要走。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匆匆到的脚步声，几个人扭头一看，只见个胡子花白满脸焦虑的老者快步走来，看他身上的服色应该是太医院的人。
傅思明皱眉看着他疾步走来，上来二话不说就问：“人呢？送走了没？不会还在这里吧？”
“你是太医院来的？”傅思明发问时语气里时明显的不快，“你来作甚？”
“这还用说吗？”孙太医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气愤道，“宫中有散播疫病的危险，老夫岂能坐视不管？不瞒你说，老夫方才跟太医院的同僚们商量过了，此事无论如何不能惊动了宫中还未知情的人，尤其是皇上。如今太医院已经为了皇上的病情乱做一锅粥，这个鼠疫病人务必要悄悄处理掉。”
“不劳你费心，我正要解决。”傅思明毫不客气地回绝了，“稍后我就把那阉宦杀了埋掉，绝无隐患。”
“埋？你要埋哪儿？”孙太医激动起来便开始手脚一起比划，“你以为这件事只要埋掉就能解决吗？老夫就知道不过来看一眼是不行的！”
“……那依你该如何处置？”
“当然是马上抬出宫去，寻个荒无人烟的野地焚烧为上。”
“……一定要烧掉？”
“那还用说！你知道这种疫病一旦蔓延出去有多可怕吗？更何况还是在皇宫里最先发现的，要是消息传出去……那简直要天下大乱！”
傅思明嗤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又说：“那既然要烧，在哪儿烧都是一样的，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待会儿就在这宫里找个地儿烧掉。”
“那不行！这怎么能在宫里烧！”孙太医激动得大喊起来，“你一介武夫才会如此想当然！这鼠疫传播何等迅猛，哪怕就是烧了的尸身也不能说完全安全！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岂能容你如此随便处置？任何一丝的隐患也必须彻底排除，这一点，老夫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这是……这是……”
傅思明这是半天挤不出下文，他扭头看了看站在一边抱着胳膊一言不发的沈元白，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也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虽然这不算很明显，但是傅思明就是简单粗暴地理解为他在嘲讽他。
“傅大人，这事儿耽误不得。”孙太医仍在催促，“那人现在情况应该已经很糟糕了吧，不瞒你说，别说是他的尸体了，如果可以的话老夫也想建议你们把他的屋子一起烧了。”
傅思明仍然想要争取，他嘴角扭了扭说：“此人是周国质子，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不能轻易处置，那个阉宦也是从周国来的，万一他……”
“大人是怕那人跑出去之后对我朝不利？”太医冷笑两声说，“大人你见过那病患没？如果不花大代价医治，他那种程度是必死无疑，不，就算去治也希望渺茫。就算我们不烧他，把他丢在荒郊野地，他也必死无疑，还是说大人怀疑老夫对医理的认知，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老夫？”
如此一问真叫傅思明犯起了难，无论如何跟皇帝的主治大夫吵个你死我活终究不是理智的做法。其实他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也一直在提醒自己疫病猛于虎，埋在宫里头确实让人心生不安。更何况他对医术完完全全是外行，这一点上他已经处于下风。
“……此事我等不能擅自决定，”他仍在坚持，“待我禀明……”
“傅大人啊，你可长点心吧！”孙太医摇摇头叹息道，“皇上现在重伤难愈，自顾不暇，宫中小事皇后处理，大事大长公主裁决，奏折堆积如山，你现在要去告诉皇上现在后宫里出了个感染鼠疫的患者不知如何处理？？”
这回真是戳中了傅思明的死穴，他嘴角的肌肉抽了一抽，竟然一时回不出话来。
孙太医继续正色道：“老夫身为医者，是绝不会对这种状况听之任之的，那个染病的阉宦必须送出宫！如果傅大人执意要冒风险埋在宫内，那老夫就是闹到皇上那儿也不会让步半分的！”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
傅思明终于投降放弃了，他抚了抚额头，冷静了一下情绪，回头对身后手下道：“你们两个去安排一下，马上把那个阉宦送出宫，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烧了埋了，知道了吗？”
那两个銮禁卫明显面露难色，然而面对本就心情极差的上司，他们也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只能应声是。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傅思明转身对孙太医道。
“大人可要说到做到，”孙太医仍旧板着脸回道，“这可是事关上百万人命的大事，出了差错要后悔一辈子的。”
傅思明十分反感他的说法，却已经词穷无话可说。等到孙太医心满意足，终于离开之后。傅思明回头望向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沈元白，开口叫住：“沈公子。”
沈元白回头望着他，也懒得作声。
“你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回终于轮到傅思明冷测测地笑道，“你以为我是从何处得知银羽阁派人来救你这件事的？”
说完他也没打算等对方回应，径直离开了庭院。
留下沈元白，终是渐渐按捺不住心中惊愕，将情绪流露在了表情上。
刚才傅思明的话暗示得非常明显了，再结合他的表情口气，纵使沈元白一千万个不愿意承认，他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她。
……是穆丛澜告发的荣玉郡主？可是怎么可能？他根本没见到她出现在仙居殿附近，她是从什么渠道得知郡主来见过他的？难道……她一直在监视他？并且……不愿意让他自作主张离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竟然感到一丝害怕。
不不不，他一边走回樊世英的房间一边在心中说服自己，明明傅思明最有监视他的条件和能力，但是……
虽然他向来跟那个姓傅的不对付，但是这么长时间一来也多多少少摸清了他为人处世的套路，他那样的人，会为了在他跟前，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胡编乱造？编造的还是他手把手教出的学生的谣？
走到樊世英门口时，他发现自己心凉了半截。
尽管他已经绞尽脑汁想要劝慰自己，但是这个问题越想越无解，越想越无法逃避。
现在想想，他对她了解多少？关于自己她几乎不愿意开口。
他甩了甩脑袋推开了樊世英的房门。
*
深夜的右银台门外，回响着几个人哒哒哒的匆匆脚步声，在狭小的巷道内激起诡异的回声。守卫在宫门口两侧的禁军远远就听见了这由远及近的回声，等人一走进，他们就架起了长枪拦住去路。
“什么人！”
然后门卫惊讶地发现，来人是四个銮禁卫，个个嘴上都围着白巾，还抬着个被白布几乎全部遮盖的。
“行个方便吧，”打头那个銮禁卫说，“这个人必须抬出城处理。”
说着他就亮出了銮禁卫指挥使的腰牌，委实让门卫吃了一惊。
“这个人到底怎么了？”一个门卫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正要伸手来掀，却被那个銮禁卫拦住了，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替他掀开了白布。
惨白月光下病患那恐怖的面容把门卫都吓了一跳，銮禁卫的声音隔着白布闷闷地传来：“是鼠疫。”
门卫们愣了一下，然后迅速退开。
最终谁也没有太纠结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很快就招招手放行了。
四个銮禁卫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皇宫，走过流民巷和贫民窟，跟守城门的门卫同样打过了招呼，就往城外乱葬岗去。
说实在的就算是四个会武的大老爷们，这种时候干这种事，他们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发怵。一会儿他们要在坟场中将这个病入膏肓，却的确活生生的人给烧死然后掩埋，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一定会拒绝的。
行走途中气氛十分凝重，谁也没有说话，领头的那个在乱葬岗前头的路上转悠了一会儿，就带着人往一个小山头走去。
翻过这个小山包后，他们四人将人扔在两棵枯树中间，然后头领便召唤其他人就近去者枯枝来焚烧。
说到底，深更半夜在坟头找柴火这事儿也不容易，但凡是个普通人，难免还是害怕。附近的树枝大多细细小小，而且夜间露重，木材皆是潮湿。于是零头的干脆下令，找到的人自行回到埋尸的地方等待其他人集合，然后再行焚烧。
当然在走之前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病患早就被捆绑四肢防止逃跑。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四个人终于陆陆续续搜集好了足够焚烧一个活人的干柴，四个人互相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待头领说了句：“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别无选择，你若是还讲道理，要找也别找我们。”然后便有人打着了火石，扔在了被干柴覆盖的樊世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