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人说,世人出生之日,命运便被安排好了,祸福喜忧,皆不能改。除非有一个人,甘愿用生命为代价,才可能逆天改命,欺瞒上天。
鹤顶红是最毒的毒药,亦是最艳的茶花。就像那段记忆、那个人,因为爱得深了,所以也就恨得极了,至死不休。
壹
司姑娘寻了个白釉花瓶把新得来的柳枝放了进去,素手沾了些水渍,纤指一弹,那一小处便像落雨一般淅淅沥沥的洒个不停。不一会儿,那蜷缩起来的柳叶便如吸饱了乳汁一样舒展开来了。
白九摇动折扇啧啧称奇:“前几日领着我们去种花,当时我还自告奋勇,现在看来那花花草草的都该由你来照顾着啊。”
司姑娘停下手里的活计,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个书屋老板改行作园丁吗?”说着还顾自思索一番,“也好,花匠也是不错的,到时候我一定首先把你种进土里。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施最好的肥、培最沃的土。”
相思掩唇轻笑:“姑娘你可别打趣他了,免得他又唤你老妖婆啊。”
不说还罢了,这一说啊白九还真是来了劲儿,老妖婆老妖婆的喊个不停。既是在逗乐子,司姑娘自然不会生气,只是佯装嗔怒:“嚯,两只小妖怪这么嚣张啊,当心被捉妖师收走了去啊。”
三人说说笑笑,目光最后还是停留在那柳枝上,不知是否是在感叹那两个奇世男子的故事。
白九照例是闲不住的,脑子转的飞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哎呀,我怎么忘了,对了对了,我看见那后面的花圃中种着一株大红色的花,看样子像是茶花,可又与寻常品种不一样,那是什么花啊?”他又放低声音道,“我看那花不错,挺配我的,改日采了去寻美人也好啊。”
司姑娘瞥他一眼,淡淡道:“那是鹤顶红。”
“鹤顶红?”白九差点儿跳起来了,吱吱呀呀的道,“鹤……鹤顶红不是沾之即死的毒药吗?你那么变态啊,把剧毒种在自家花园里,不怕那天餐风饮露的时候不小心被毒死了吗?”白九浸染红尘多年,虽未经情事,但对剧毒鹤顶红还是略有耳闻的,他曾亲眼见过有人中了此毒不过眨眼间就七窍流血一命呜呼的,是以对这个名字很是敏感。
“你一只狐妖,就算是吃了寻常毒药,一时半会儿也是死不了的吧?”司姑娘轻道,“况且,那并不是毒药,它只是一株茶花,一种名为鹤顶红的茶花罢了。”
白九松了一口气,顺着胸口,道:“自然是不会死的了,可总归是要痛的啊,我最怕痛了,简直比死还可怕。”
司姑娘的语气一下子哀伤了起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是啊,你最怕痛了,可你当初扑过来护住我时,身上挨了那么多箭流了那么多血,你都没有喊痛呢。”
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白九便不妨把刚刚没有问完的问题问下去:“刚才都怪王宴之捣乱害我没听得全故事,你……可不可以把当年之事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听啊?”
隔了很久,终于听见有个嘶哑的声音回答:“好。”
抬头看时却见司姑娘白净的脸上蓦地滚下两滴泪珠,只是从赤瞳而下,就连那泪珠也是红色的,像是断线的血珠。
白九突然明白,这个女人在哭啊!他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后悔自己刚刚要扭着人家讲当年的悲惨遭遇。这时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音音,别哭。”
他试着抬手,抹去司姑娘脸颊上的红珠子,带着宠溺和心疼,像是中邪了一般说出那句话:“音音,别哭。”
话毕,司姑娘震惊的抬头,被白绢覆住的双目中闪出惊讶的神色,试探着开口:“是你?”
所有人都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就连司姑娘她自己也是在长久的惊讶之后才又恢复了正常,她颤抖着声音,满带失望:“怎么可能会是你呢,你已经死了呢。”她拂了拂长袖,席地坐下,脸上毫无波澜,“你们不是想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吗?今日,我便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讲给你们。”
“我的名字叫茶音。算起来,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神。我这一生的悲剧便是始于八百岁之时。”
八百岁,于天族而言只不过相当于人类小孩七八岁的模样,是以八百余岁的茶音那时也不过是个黄发垂髫的小丫头。
大红色的锦绣袍子,头发扎成冲天髻,圆圆的小脸蛋儿上抹着红扑扑的脂粉。
说来羞愧,但这确实就是神女茶音的小时候。
那时年纪小,阿爹忙得飞起,她便一直跟在兄长澜沧身边。而那个比她大了一千多岁、但性子比小孩儿还跳脱还野的水神兄长啊,在看了某些人间流传甚广的小册子后,毅然决然的把自己唯一的妹妹打扮成这副妖艳精怪的模样。
小茶音扯着没有扎起来的一小撮头发,糯糯的开口:“哥哥,漏了,漏了。”
澜沧嗯了一声,抬头看屋顶,道:“没啊,我修葺过的房子,怎么还可能会漏呢?音音,别动,哥哥给你换个新发型。”
茶音倔强的摇头,胖嘟嘟的小手搂起头发:“哥哥,这撮头发扎漏了。”
澜沧打着哈哈说:“别急别急,这个是故意漏的,你上次不是没看到昊天帝的酒宴上跳舞神女的发型吗,哥哥特意学了来给你扎呢。”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使力,把枯黄的头发扭来扭去。
“疼,”茶音皱着被画得歪歪斜斜的粗眉毛,不开心的道,“哥哥老是骗人。你上次给我扎的飞天髻被隔壁的灰狼妖笑话了呢,他们笑话我没有阿娘,说没人给我打扮,还说我是个丑八怪呢。”说着说着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澜沧各种安慰各种做鬼脸才让她破涕为笑,然后澜沧不干了:“那些低等动物居然敢这样说我妹妹,走,等哥哥去给你报仇。”
然后,未来的水神大人就提着自制的打狗棍去隔壁约架了。
临去之前,这位体贴的哥哥还这样对茶音说:“音音,你去南山的茶园等着哥哥打架回来,记得泡壶茶等我回来喝啊。”
茶音问:“为什么我要泡茶呢?为什么哥哥打架不带上我呢?”
澜沧以手抚额,想了想说:“音音你是个女孩子,老是打架的话会没人要会嫁不出去的。而且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有哥哥在,哥哥替你挡着,你就煮着茶等着就行。”
茶音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迈着小短腿跨上坐骑独角兽的背,直接往南山茶园而去。
说起茶音的名字啊,还与这南山茶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出生的时候正值妖族叛乱的后期,阿爹领了大军出征,阿娘一个人在家,左思右想着实不放心,便悄悄的溜到了战场去。刚到就发现战争已经结束了,妖王呈上降书外加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而阿爹居然一点儿也不拒绝统统收下了。当时的阿娘年纪尚轻,顿时妒火中烧赌气回了不周山,一脸蒙逼的阿爹带着美人提着剑就驾云追了回来,恰恰在南山的茶园追上了。
彼时的阿娘见了那个小美人更是气得不要不要的,吼道:“陆期,你中了美人计也就算了,还要把外面的妖艳贱货带回来。你带着她,带着剑,怎么着,是要一剑砍死我好娶她过门啊?”
阿爹有冤说不出,其实他带着那美人来只是想要跟阿娘当面解释清楚,至于随手带着剑则是武将的自觉,哪里想到会起这样的反效果啊。于是他只能把美人和剑都放在一旁,专心的哄吃醋吃到飞的阿娘。
就是在那个时候,美人起了歹心,抓起阿爹的剑就往阿爹的心口刺去,然后就像戏文里说的一样,阿娘推开阿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了上去。
据说那一天整个南山都听见了阿爹的怒吼:“青青!”
阿爹一掌劈死了娇滴滴的美人,抱着阿娘染血的身子,痛哭流涕无能为力。阿爹是杀伐之神,他的剑里带着浓重的戾气,别说阿娘身怀六甲的身子,就是寻常的神魔也受不得他这神兵利器。
阿娘死之前是终究生下了一个小小的血淋淋的女婴。她满身的血,魂魄都开始涣散了:“好多茶花啊,就叫她茶音吧。”
后来茶音长大了才知道,南山的茶园里种的那些红如鲜血的茶花,名字叫做鹤顶红。
而此时,不知四季,却只晓得嫣红的茶花开得正艳,一望无际灼灼天涯。
茶音煮好了茶可久久不见哥哥回来,开始想:是不是打输了被灰狼一家子群殴啊?又或者,阿爹恰巧回来看到他打架,所以被揍了?
思来想去间便隐约看到一抹身影靠近,玄色长袍,边角织着金线。
茶音喊:“哥哥!”
那个人影愣了愣,然后慢慢走来,一点点露出他本来的面貌:剑眉星目,身量颀长,一头青丝簪进墨色的葛巾里。
小茶音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诶,认错了,尴尬。于是她做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小手随意挥舞着,嘴里这样道:“哥……咯咯咯……”她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学起了鸡鸣。
青年男子也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笑得很温和:“你在等你哥哥吗?”
完了,他还是听出来了?茶音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天界会不会传遍神女茶音认错亲哥哥的新闻啊?
她扬起小脑袋,看这个与她哥哥差不多身形的青年,奶声奶气的问:“你是谁啊?”
“我叫寒天,”他对她笑,掐下一朵艳丽的鹤顶红,说,“这花很衬你的衣裳。你呢,你叫什么?”
“茶音。”
“哦,原来你就是陆期上神的幺女茶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