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笙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连甲胄都没来得及解开,就扑进了慕容祁的怀里:“慕容,我道是见不到你了,不曾想到相见会来得这么快。”
慕容祁勾勾她的鼻子,宠溺的说道:“阿笙,你这是想我了吗?嗯,我还闻得到千里玉门的黄沙味呢。”
陈笙的动作一顿,嘴角上扬,笑了。
这时,一直静候在旁的陈筱盈盈开口:“阿姐,多年不见了。”
陈笙看了看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拧紧了眉,半晌才又释怀的笑:“是啊,好久不见。”
慕容祁双手一扬搂住两人的肩,笑得灿烂。陈笙看着两人,心中澄明,他果然还是爱上了别人。
有一种爱可以让人心智全失,哪怕那个人曾是世间最为聪明的人。况且,《诗经》中也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或许,在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沦陷,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就不可能离弃。
众人以为,以陈笙的性格是不可能接受慕容祁同时娶两位妻子的,可是她却欣然接受了:“既然我爱着他,他也爱我,那么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另外一个人也是我至亲的妹妹啊。”
于是那一日,红装十里,花团锦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们同时嫁给他为妻。
该说是命运使然呢还是爱的自私呢,婚后的陈家两姐妹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情分。她们都曾以为,自己可以和至亲的姐妹分享世间所有的好东西,包括夫君。可是后来才发现,什么都可以分享,但爱不可以被分割。
但毕竟是亲生姐妹,她们好歹没使出平日里宅斗常见的手段,又或许,对两个于爱情近乎单纯痴傻的女子而言,是不屑用阴谋诡计的,自然,也就不会上演姐妹反目成仇的戏码。
然而,不忍对亲姐妹下手,却偏偏要近乎痴狂的探寻各自在爱人心中的分量,因而无休止的折磨着自己。这样矛盾而平和的冷战背后,是慕容祁难以承受的爱,是两姐妹不能平分的情。来来去去,累了各自的身心,暗地里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若是慕容祁送了陈笙珠花却没有给陈筱,那么陈筱必是要闹一闹的;若是他带了陈筱去游湖赏花却没有带陈笙的话,那么陈笙心里必是不快要与他打个冷战的。
慕容祁无法给予她们不偏不倚的爱,更无法阻止自己对世间美好之物的追求。
导火索是因为一句话。
慕容祁与陈筱游园,在漫天樱花雨下,陈筱舞姿翩若惊鸿美得如同月宫仙娥,慕容祁搂着她宠溺的笑。陈筱抬头,漂亮的眸子里透露出些许狡黠:“夫君,我与姐姐,你更爱谁?”
那时的慕容祁自然是说:“当然是筱筱。”
可就在两人紧紧相拥时,陈筱明显看见一袭月白衣摆消失在花间,那是她姐姐平日里最爱的颜色。
后来,慕容祁与陈笙在亭中下棋。陈笙的黑棋吃了一大片白棋,连慕容祁也感叹陈笙的聪明与冷静。陈笙右手拈着黑子,挑了挑眉问:“慕容,我和筱筱,你更爱谁?”
慕容祁落子的手一顿,然后俯身吻了陈笙的手背,回答得温情而暧昧:“都被我吻住了,还要问吗?”
然后,慕容祁将棋盘一推便肆意吻住了陈笙,吻着她的眉间,吻着她的脖颈,吻着她的唇。
而陈笙的眼睛却瞥了一眼竹帘后湖蓝色的裙角,那是陈筱的常服。
我和姐姐,你更爱谁?
我和妹妹,你更爱谁?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可是,她们姐妹俩却一定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于是她们逼着慕容祁做选择,亦或是抉择。
当慕容祁听到夫人服毒的消息时,便匆匆从花楼赶回来。进门之后才发现陈笙和陈筱都服了毒,面色苍白冷汗直流,两人都捂着腹部,痛哭的半闭着眼。慕容祁赶紧上前将二人搂在怀里,急得快哭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服解药啊。”
谁料二人只是相视一笑,陈笙强忍剧痛说道:“慕容,我们只想知道,你爱谁多一点儿。我们服了剧毒,而这世间浩大却也只有一份解药,”陈笙将一颗药丸递给他,“便给你,你救谁?”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不好吗?”接过药丸的慕容祁快发狂了,“我能给你们不偏不倚的爱,可你们为什么非要分个亲疏多少?”
或许慕容祁没错,他自认为可以给予两姐妹同等分量的爱,可他又偏偏忘记了,心爱心爱,便是要用心去爱。而无论怎样广博宽容的人,都只有一颗心,唯一的一颗。一颗心的重量不过六七两,体积不过一握拳,哪里有足够的空间容得下其他人呢?相较于陈氏姐妹,这是极不公平的,她们可怜巴巴的捧出一片真心,却只能换得丈夫方寸之间的一席之地。所以,她们要问,问他更爱谁。
“夫君,我们便只想知道,你到底更爱谁多一点儿?”说这话时陈筱冷汗直流,连声音都已是颤抖的。
“你们都是我爱的人,何必要这样呢?”
“所有东西都可以共享,唯独爱不可以。慕容,你做选择啊!”
“你们这是在逼我杀了你们!”
“那你倒是快做选择啊!”
爱与不爱,有朝一日竟会成为生死的界定线。但在慕容祁眼中,这对姐妹花他都是爱的,分不出更爱。他爱陈笙,也爱陈筱,也爱烟花柳巷的莺莺燕燕,也爱世间所有的艳丽与美妙。
这样背负人命的抉择,逼得慕容祁头痛欲裂,或许,他根本抛舍不下任何一人,也选择不了任何一个。
慕容祁捏着那颗药丸,看着痛苦的两人,迟迟拿不定主意。他看看陈筱,又看看陈笙,然后对着仆人喊了一声:“快去请神医李大夫!”
“呵呵呵,夫君,事到如今你还是做不了选择吗?”陈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色弥漫在她湖蓝色的衣襟上,像是染上了一团浓墨,她清明澄澈的眸子也慢慢暗淡了下来,她喃喃唤道,“夫君,夫君啊……”
慕容祁赶紧放下陈笙转而搂住陈筱,语气甚是温柔却急促:“筱筱,筱筱…”他轻声唤着陈筱的名字,目光落在她唇边的血迹上,余光却瞥过陈笙的脸,心里霎时有了决断。
他想救陈筱。
他想的是陈笙从小习武,身体强壮,是可以撑到李大夫来的。于是,他抱歉的看向陈笙:“阿笙对不起,筱筱她快不行了,我必须先救她。你再撑一会儿,神医马上就来了。”然后,他温柔的托起陈筱,将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陈笙笑着看着这一切,可笑着笑着泪水就大滴大滴的滚下来了:“这便是你的选择吗?慕容,你果然更爱筱筱。”言罢,她吐出了喉间的腥甜,倒在了地板上。
慕容祁放下陈筱又手忙脚乱的抱起陈笙:“阿笙阿笙,你撑住,撑住啊!”
“我早就知道你爱慕世间所有美好,而我只是其中之一。慕容,早知道我宁可选择不嫁你也不愿与筱筱分享你的爱。”陈笙说,“既然你无法给我们姐妹不偏不倚的爱,那么以后,便把所有的爱都给筱筱吧。”不待慕容祁回答,她便眼神迷离开始喃喃自语了,“双生子,花开并蒂乃天命所书,除非身死,否则,必是纠缠不休,此话果然不假。”
然后,陈笙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她死了。
事后慕容祁才知道,那毒本就是天下最霸道的毒,就算神医来了短时间也配不出解药,因此两姐妹注定是要牺牲一个的。莫说陈笙常年在边关伤了身子,就算是她身体如常也不可能撑得住。只不过她是军人,不习惯叫痛,他便真的以为她还可以,便在无法选择的时候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将解药给了陈筱。
后来,陈筱活过来了,可是慕容祁却对她不如以前了。她哭着问:“你还是爱姐姐多一点儿吗?是不是当日死的人是我,你便会这样生生世世的记着我?”
两姐妹都认为慕容祁爱对方多一点,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对谁的爱都没有多一丝一毫。若是没得到时,倒还可以拼命追求,可若握在了手里,就算是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也会慢慢失了光彩。
而此时,终于是失去了一个了,孰轻孰重似乎也能分清了。
慕容祁不说话,怀里抱着陈笙的牌位,眼里失去了焦距,只是木偶般的喝着酒。
陈筱曾哭着劝他,劝不动了又失魂落魄的道出早已知晓却不愿承让的真相:“你是在为姐姐的死伤心内疚吗?你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是在证明你对她后知后觉的深爱吗?夫君啊,你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假象中,便能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你最爱的人是姐姐吗?其实,你哪里是这样爱她,又哪里深爱过我呢,只不过我活着而她死了,所以你才会这样罢了。我和姐姐,都爱错了人啊。”
那是一个柔弱女子耗尽血泪的控诉,她斥骂着如玉公子的多情,也哀叹女子痴心不悔的悲惨,批判世人求之不得时的做作矫情。
以爱之名,换来的不过是一生的苦痛与煎熬。
最后,陈筱去了神殿做了一个侍从,服侍她曾经因为爱情而欺骗的神灵。临走之前她给慕容祁留下一封信,信上说:其实无论是我还是姐姐,都只是这世间美好的万分之一。而你,永远都无法停留追求美好的脚步。不管当年你选择的是谁,那个死去的人才会成为你心口的朱砂痣。而留下来的,因为太过真实的在你眼前,反而会成为你不屑一顾的落地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