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朔二十三年,齐皇宠妃林氏诞下皇女,彼时,齐梁两国正在交战,公主出生之日,满城花楹竞放,不过一日,就传来了大败梁国的捷报。于是,公主被赐名楹,封号长宁,受尽荣宠。
和朔三十三年,齐太子生辰,长宁亲手做了寿包,在群臣散尽后偷偷的溜入了东宫。当她抱着食盒,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东宫后,在那象征她本命的花楹树下,瞧见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削一把木剑。她未见过,只觉得好奇,便走近了看。是夜,月光如水,洒在少年的身上,照见他半个轮廓。少年身着偶织金丝的衣服,腰间挂着一枚青玉,明明是贵族的打扮,但从少年的身影中,长宁仿佛读出了些许落寞与孤独。
长宁看了很久,直到少年削好木剑离去,她才不舍的离开了。待她将寿包送到时,太子便召了妃妾子女到了正厅分而食之。
正是在那大厅之上,长宁又见到了那个少年。
他还是那般,安静的坐在席上,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那对寥若晨星的眸子偶尔露出一丝凉意。
时过多年,长宁早已不记得当年详情,只记得他闪亮的眸子和唤她姑姑时的淡漠。
第二日,长宁去求齐皇将阿辰接到宫里做伴读。待到长宁睡了个日上三竿被宫人唤醒,洗漱之后,那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就那样站在门外,看到长宁出来,淡淡行礼:“姑姑。”
长宁很喜欢当小大人的感觉,便兴冲冲的抓住阿辰的手臂,说:“好阿辰,你的木剑好漂亮的,教姑姑削木剑好不好?”
待阿辰点头,长宁便屏退了宫人,牵着他跑去上林苑。上林苑树木繁多,珍稀木种更是多不胜数。长宁便是要用这里的名木做剑。
“姑姑,给你。”阿辰递上自己已削好的木剑,阻止了长宁削木的动作,轻声说道,“它会疼的。离开了生养的故土,离开了至亲,哪怕是一根植木,即使以珊瑚宝钏的形式装饰在公主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它也会有感觉,会心痛的,所以姑姑,请不要让它痛吧。”
长宁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木剑,忽而抬头,明亮的大眼睛直盯着阿辰,问道:“那么阿辰又为何要削木剑呢?”
“手中有剑,方可保护身边之人。”
“阿辰莫怕,姑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小长宁握着木剑,挡在阿辰身前,一本正经的说。
“谢姑姑。”对于长宁的誓言,阿辰必是不置可否的。毕竟,一个十岁女童的话,又如何能当真?
然而世事难料。一日,阿辰正在上书房陪长宁读书,忽而传来其母青阳夫人不慎落水生死未卜的消息。他慌了神,顾不得许多,直接从上书房冲向东宫。
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阿辰,一双明眸都失了颜色,呆呆的,甚至有些颤抖,跪在青阳夫人的榻前,死死抓着母亲的手,不肯松开。
而太医的诊断是,除非有皇室至宝回心莲,否则回天无力。于是,求而不得的长宁潜入齐皇密室盗出宝物救了青阳夫人,自己也被齐皇关了禁闭。
而阿辰则一直在东宫侍奉,直到母亲醒来。然后又即赴皇宫求情。因见不着齐皇,他在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请求齐皇收回惩罚。齐皇不允,直至太子回朝,才接回了阿辰,解了长宁的禁闭。
和朔三十四年,齐楚两国交好,楚国送了皇子琉陨前来,以示修好诚意。而齐皇决定将不受宠的皇孙洛辰送往楚国为质子。
就是那一瞬,长宁觉得,仿佛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她匆匆跑去御书房,求齐皇开恩。不论她怎么祈求,齐皇却说去楚国是阿辰的意思,国事已定,不能更改。长宁赶去东宫找阿辰理论。
而齐皇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息道:“长宁啊,阿辰必须去楚国,朕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啊。”
是啊,阿辰必须去楚国。这天下,又有几个人敢违背圣意呢?只不过是去国离乡,又不是生离死别。去楚国,当然是阿辰的意思咯。
东宫。长宁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他们初见时的那棵树下,还是一身偶织金丝的青衫,还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云淡风轻。
长宁轻轻的走上前去,说道:“阿辰,不要去楚国。”
“姑姑,阿辰去了之后会有其他人陪你读书舞剑的,你不会无聊的。”
“我不要,我就喜欢看阿辰舞剑,和阿辰玩儿。阿辰,走,我们去和父皇说,他就会让你留下了。”
“姑姑,不用了,是我自己要去的。”他说,“也许,楚国离扬州更近,离我的家乡更近吧。”
“阿辰想回家的话,我可以陪你啊。你去了楚国的话,就不能常常回来陪我玩儿了。阿辰。”
“姑姑,我会回来的,一定会的。”阿辰看了看长宁,指着花树说,“等到花开满城我就会回来了。”
“那我们说好,花楹盛开之时,阿辰就一定要回来陪我玩。”
“嗯。”
临走之前,长宁去送他。无人的长亭,阿辰一身华服,腰佩青玉,手携长剑,背转了身,说:“姑姑,此去经年相见难,我…”
长宁不太听的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还是说道:“没关系,我会等你的,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青阳夫人的。”
“如此,阿辰多谢姑姑了。”
没有多言,阿辰钻进马车去往了楚国。长宁望着远去的仪仗队,不知不觉,就落下了泪,就如划过的流星,炽热了她的面庞。不知什么东西,在心里悄悄滋长,却在刚刚萌芽之时,失了阳光和雨露,慢慢的合苞,沉溺在最深的心底。
长宁想:等花楹盛开的时候,阿辰就会回来了。那时,自己一定会穿上最美的宫裙,梳上最美的发髻,然后,在花丛中跳一支最美的飞天舞曲,然后和阿辰一起舞剑。
阿辰就那样踏上远途。
他离开的日子太长,长到足以使一个垂髫女娃出落成娉婷少女
光年流转,不过一瞬之间。花楹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已是四个年头。然而,远去的人,依旧未归。
而长宁也该及笄了。那日,红妆十里,富丽堂皇。达官贵族各国使臣,皆为这位公主献上最真挚的祝福。然而,她要等的那个人,却还是没有回来。
寝宫,长宁取出封存在木匣中的木剑,轻轻抚过剑身,暗自垂泪。直到侍女来报,青阳夫人到了。
青阳夫人走了进来,二人寒暄了几句,长宁便问道:“夫人,我想知道…阿辰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陪我玩儿?”
“公主,”青阳夫人掏出一封未启的书信,说,“没有皇上的召命,阿辰是不能回来的。不过,阿辰惦记公主,特写了书信带回。”
接过信,只见信封上苍劲的笔迹写着“姑姑亲启”,现在的长宁,早已不是当年幼稚的小公主,她明白当年齐皇将阿辰送走的决心,也知道齐皇不可能轻易下诏召回阿辰,只能攥着信对青阳夫人笑道:“其实,我也知道。可是…算了,多谢夫人为我操心,长宁感激不尽。”
“公主言重了,这么多年,我们母子多亏公主照拂,方能无忧。”
“我答应过阿辰,会一直保护他,还有他身边之人。况且夫人,你是皇兄的姬妾,就是我的嫂嫂,我是阿辰的姑姑,护着你们是我该做的。”
青阳夫人离开后,长宁遣散了宫人,倚在孔雀榻上,拆开书信,借着烛火看信。
“姑姑,对不起,花楹又开了,可是阿辰还在楚国。我看了纸鸢,风车,花灯,还有琼花,心里想姑姑应该会喜欢吧。可惜,姑姑的及笈之礼,阿辰不能回来。谨以此赠姑姑吧。”信封中夹着一只木簪,很是简朴单调,想是阿辰一刀刀刻出的吧。长宁将木簪捏在手中,低语:“阿辰,谢谢你。”
此刻,楚国的夜色依旧很美,月光如水,天幕只有几颗星子,如明珠闪烁。洛辰立于庭院,看着天空。
这些年,洛辰的日子并不好过。远离家乡和母亲,被齐皇冷落,遭宫人白眼。他想家,想母亲,也想那个穿着华丽宫妆的小姑娘。
洛辰不否认,自己利用了长宁的善良来保护自己的母亲,然而这与人无害。况且,是她自作聪明要以姑姑的身份保护他的啊。
他要她等待,她等了四年,他何尝不是也等了四年啊!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如果没有坚强的信念,怕是早已将儿时的誓言拋之脑后了。他记得儿时的她,却不曾在意。在楚国多年,他表面无所事事,暗地里结交权贵,积蓄力量。知情人只当是,储君庶子留恋权位,想为未来的太子之位铺路。然而,他知道,根本不是。他说过,总有一日会,披荆斩棘,踏破狼邦,护己所爱,君临天下!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所有的等待,都会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