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谋狐皮(七)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4,368

  而远在长安潇湘阁的炽焰魔君,像是心灵感应一样,本在与司姑娘喝茶聊天的他突然听到白九在唤他的名字,他立马停了下来,细细去听,却又没了声音,半晌才又听到一个近乎绝望咆哮的“救命”。

  炽焰魔君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心开始慌了,他道:“是白九!一定是出事了!”

  “别慌,”司姑娘按住他颤抖起来的手,提醒道,“关心则乱。白九好歹是只修炼了千年的狐狸,放眼天下,没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就算是遇上劲敌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炽焰魔君点头,直说“对”,可是心里的慌乱却丝毫没有减退,他强压着慌张,道:“就算是是这样,可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况且还有不少修为不低的大妖,若是白九再遇上个是非黑白不分只晓得除妖的仙人的话,可就遭了。”他抽出被按住的手,一下子拍在桌子上,“不行,本君不放心,本君要去找那只笨狐狸。”

  司姑娘皱了皱眉,她何尝不担心白九呢?她对白九的感情与关心一点儿也不亚于炽焰魔君。可是,白九本就是发现了炽焰魔君的不同的心思,才会一时接受不了离家出走的,现在就这样贸然前去,说不定会造成反效果啊。

  司姑娘也是纠结得很,手指不停的敲打在青花白釉的茶杯杯沿上,而炽焰魔君也在等待她的反应。最终,她终于松了口:“罢了,你去找他吧。”她加了一句,“如果他没事的话你就回来吧,留他一个人在外面待会儿好好想想也是好的。毕竟,他需要好好想想。”

  炽焰魔君自然是晓得司姑娘指的是什么了,再联系白九的性子,也顺从的点点头。

  于是炽焰魔君风风火火的直接赶到白九身边,便见了一副吃惊的景象:茫茫无涯的东海,白九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失魂落魄的坐在礁石上,连被海浪淹没了脚背也毫不在意。

  这个女人是谁?她和白九什么关系?白九为什么要为她的死而这样伤心?

  谁说嫉妒只有女人才有?那一刻,堂堂的炽焰魔君心中隐隐有些痛,他不晓得自己何时竟会了这样的情绪,也许,在他决定要与那只笨狐狸吵吵闹闹的过一辈子的时候就已然悄然生长了吧。

  炽焰魔君看着白九,常常围在脖子上的狐皮也没了,头上湿漉漉乱糟糟的,还沾着一两片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白色布料,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万幸的是,他身上只有那女子的血,而他却是没有受伤的,这是炽焰魔君一到下就嗅出来的。

  所以,他走进白九,刻意掩住语气中的激动和兴奋,道:“原来你在这里,司姑娘和本君都很担心你。”

  白九慢慢抬头看他,眼中突然生出些许恨意来,他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女子放在礁石上,站了起来,道:“救她。”

  炽焰魔君听得莫名其妙,他本来是以为白九遇到了危险,所以才会不远千里急匆匆的赶来,却不想白九的第一句话却是让他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类女子。

  然,炽焰魔君自知理亏,况且,他实在无力拒绝此时此刻的白九。于是,他蹲下身子探了探女子的鼻息,然后失望的摇头:“她已经死了。”

  白九固执的重复:“救她。”

  “她已经死了,”炽焰魔君直觉不好,他察觉到这个人类女子对白九应该是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却也并不相信短短几日白九就会有心仪的人,他试探着说道,“已经死了,救不了的了。”他看着白九的眼睛,静静的道,“你也是知道的,妖怪不能干涉凡人的生死。她不过是个凡人,六道轮回,你不需要为她的命操心。”

  “你知道什么,”白九吼了回去,“她哪里是个普通的凡人,她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因我而伤,因我而死。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么?”憋怒多久的他终于红了眼,似哭似怒,“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白九,”炽焰魔君突然喊停,将他的头揽在肩上,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刺猬,“不,想开一点儿,这是她的命,就算今天不是为了你,她也会因为什么张九王九的而死这里。这是她的命,没有人可以改变。”

  命这种东西像一种魔咒一样,在没有办法解释的时候便是最好的解释了。再说了,这两个人也都是从潇湘阁出来的,对于命运的不可逆性和残酷性,他们比谁都清楚。

  本以为这样的说法就可以让白九打开心劫,不再为此痴迷,却不料白九像是另得了一个法子似的,猛然推开炽焰魔君,欣喜的道:“对啊,命!逆天改命,我要去找老妖婆,让她为我逆天改命,我要救人!”

  “你疯了!”炽焰魔君拉住已然疯魔的白九,给他当头棒喝,“改什么命?她不过区区一个凡人,就算再死上百个千个也不会觉得心疼,而你,碧落黄泉,三千世界,都只有你一个白九。她一条贱命当不起你的牺牲!”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比谁更尊贵。没有谁生来就该为了谁去死,没有谁的生该用无数人的死去换,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况且,我也不是魔,不是你堂堂魔君,视人命如草芥。我只是一只狐狸,一只游荡在人间几百年、沾染了太多人类习性的笨狐狸而已。”

  很明显,白九和炽焰魔君的价值观是迥然不同的,至少在对待人命的这里,白九显然要比炽焰魔君仁慈,当然,也感性得多。

  因为,白九生于山林,长于凡尘,常年跟在人类身边。虽然他换了很多任主人,他们的性格也都各不相同,就算他们之中有坏人,可是作为人而言,他们也都还是天良未泯的,至少他们的心中都还为某个人存留着一小块柔软。他们教会了白九去爱去善良,他也自然不忍心去伤害无辜之人。

  而炽焰魔君,他是在幽冥魔界长起来的魔。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互相残杀,这本就是魔界的真实写真。他就是在这样的血与火中艰难成长的,他的手上沾着的血,有同胞的,有妖怪的,有飞禽走兽的,还有人类的。虽然不可以干涉凡人的命运,可是并不代表不可以杀人。毕竟,被他所杀的人,那也是他们无法更改的命运。因而,人命在他眼中,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为了得到一个合适的皮囊,他可以答应柏铭渡近乎屠戮的要求,为他设计一条血腥的前路。若不是当年的柏铭渡半途猛然停手,炽焰魔君怕是会很欣喜的看着血流成河的场景。他的鬼面,欢喜这样的味道。

  炽焰魔君根本不会在乎在他的设计下死了多少人,那与他无关。虽然后来在潇湘阁遇见了白九,他的性子稍稍收敛了些,可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没变的。毕竟他的经历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清楚的。要不然,年幼即位根基不稳的他就不会铤而走险诱骗神女茶音入魔好吞噬她的法力,却在最后关头被幡然醒悟的茶音打得个肉身陨灭了。

  所以,炽焰魔君很不屑白九的做法。况且,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潇湘阁的规矩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加上一条命,换取一个人的逆天改命。白九,就算你为了她甘愿豁出命去,可你们之间,平淡无奇,根本没有可以称之为故事的部分,又怎么可能逆天改命呢?”

  白九一想也是,却如同被痰迷了心窍一样,他脱口而出:“谁说我们之间没有故事?她反转身体,用柔弱不堪的背部替我挡下致命一击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她。这就是故事!”

  这只是白九为了救人加之赌气一时说出的气话罢了。就算那姑娘不为他挡那一下,他自觉以他的修为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只不过痛上两天留下个疤而已。可是,她挡的那一下就让白九欠下了还不清的人情债。只是她的本意是好的,白九也无法责怪一个甘愿牺牲自己也保护住他的蠢女人,所以只好受了。只是这债,如果她死了,他就真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可是,炽焰魔君并不知道白九说的是假话,见到白九对那女子反常的态度时他本就起了疑心了,再听到白九这样说,他也就半信半疑了,只是问了一遍:“你的话,可真?”

  “呵,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会拿感情的事来开玩笑吗?”这是在讽刺炽焰魔君,讽刺他的疯言疯语和神志不清。

  炽焰魔君笑了笑,眸光轻闪,看着他,认真的道:“本君从不会在这方面说假话。”他知道白九对感情之事心存芥蒂,也知道白九偷听到了自己和司姑娘的对话,然而他觉得,既然白九都这样说了,如果他再窝囊的不肯直言,就再也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于是,他说,“本君喜欢白九,想娶白九作本君的君后。”

  “疯子。”白九这样评价,“我与你,从来都只是兄弟之情。我欣赏王宴之与柳兰舸之间隐忍不得的爱,却不代表我自己也想要那样的情。我白九,此生的梦想,不过是在潇湘阁的一切都圆满结束后游历人间看尽红尘,然后找到一个深爱的女子,与她共老山林。而不是不男不女的作一个不知人命为何物的魔君的君后。”

  炽焰魔君眼中的光辉一点点的散尽,支离破碎的不仅是骄傲与尊严,还有一颗难得的真心。他强撑着脸苦笑,从喉咙里滚出的声音,清淡而失落:“是吗?原来竟是我一厢情愿了。”他鼓足勇气,压上所有的尊严,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果真不喜欢本君,偏生要和这个凡人一起么?”

  “不喜欢。”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就像是一慢下来,一经思索就会犹豫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一样。

  可是,这在炽焰魔君看来,却是厌恶到了极致,所以才会不假思索的就说出答案。可他忽略了,白九只说了不知真伪的不喜欢,却没对那个姑娘的事做出任何回答。

  炽焰魔君失落的应了应:“哦。”

  他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却还是没能潇洒离开,他用余光轻瞥,只见白九脸上没有一丝不舍,却是一直担忧的看着那个连尸身都已凉透的女子。

  有一种牵挂叫做藕断丝连,有一种爱叫做不忍放弃,有一种悲伤叫做,成全。

  炽焰魔君在心里安慰自己:“罢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本君,就卖他个人情。免得他老说本君冷酷残忍不知人命为何物。”

  于是,炽焰魔君从怀里掏出一颗赤色的珠子,准确无误的抛在白九手里,道:“这是毕方珠,可以起死回生的,就当本君祝愿你们一世相守的贺礼。”

  他消失在海面,余音在海风中回荡:“祝君安,一世不见,珍重向前。”

  后会有期。

  这是魔君的诀别,亦是魔君最后的自尊。对啊,心硬一点儿,何苦,何苦说那么多,让人家轻看了去呢?没了情丢了爱,还连仅剩的尊严也失了,在这个人类女子面前一败涂地。

  明明是他先遇到他,明明他们才是生死之交,明明他们才是欢喜冤家,却为何让一个半路而来的女子插了进来,坏了所有的事情?

  不是因为白九果真喜欢她。

  只是因为炽焰魔君和白九两个人都不懂爱情。一个卯足了劲的追,一个不明所以的躲,没有铺垫,来得太快,把友情变成爱情,太快了,突如其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以,懵懂的白九只好逃离。这样的结局与他心中设想的圆满差得太多,心里落差太大,他接受不了。

  而炽焰魔君,太过着急,连等待都不愿意就直接出手,又太自负,自然是得不到好结果的。

  所以,他们便只能用一个人类女子做借口,各自离开,道声珍重,然后,回避反思。

  白九抱着姑娘,终究还是将毕方珠给她吃了下来,看着她重新红润起来的面色和重新跳动的心脏,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却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果然,谎话说得再多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就算妖怪没有心,只有妖灵。

  而炽焰魔君本也是没有心的,他的心,他已经在离别的时候就送给了白九去救他在意的姑娘。

  是了,炽焰魔君的心,便是毕方珠。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 谋狐皮(八)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笔夭司命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