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皇帝苻坚有龙阳之好与亡燕皇子慕容冲之事很快传了出去,就连民间的小孩子也会唱着“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童谣。
如果说对于苻坚纳清河公主,大臣们只是有异议的话,那么对于慕容冲之事,大臣们便是极力反对的了。
重臣王猛领着一班老臣跪在金銮殿上,道:“求陛下立即处死慕容冲,以绝天下悠悠之口!”
苻坚不悦:“什么天下人之口?”
王猛上前道:“陛下还想要瞒着老臣吗?现在长安城中三岁的稚子都会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若陛下还是一意孤行,必将人言可畏,江山不稳,社稷难安啊!”
“一派胡言!”苻坚截住他的话,道,“你们老是危言耸听,动不动就江山不稳社稷难安的,朕自宠朕的人,与这江山社稷有什么关系?速速退下,朕还可既往不咎,若是再说下去,触怒天颜,就别怪朕不顾平日里的君臣之情!”
见着天子愠怒,朝臣们哗啦啦跪了一地,皆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言语。然而,王猛必是属于那种不怕死的,他依然死谏道:“便是陛下今日将臣砍杀在这金銮殿上,臣还是得说!”他厉声道,“陛下,臣并非插手宫帷咄咄相逼之人,前次陛下纳亡燕清河公主,臣自是没有二话,左不过一亡国女奴,虽艳却无伤大雅。然,慕容冲,臣却是不能不言!请陛下杀之!”
苻坚冷笑两声:“杀慕容冲?”他自问自答道,“若杀慕容冲,朕此生,可还剩下什么?”
群臣被他这样夸大的话语一怔,便都静静的以待下文。只听苻坚用不大但是足够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声调道:“朕这一生,除了一人,无求于上天,无求于众人,甚至连这皇帝,朕也不稀罕半分。然,就是这一个人,朕追寻了半生,甘愿用任何人任何事去交换。若有人敢伤他分毫,”他睨了一眼王猛才又道,“若有人敢伤他分毫,即使朕沦落得孤家寡人,天涯海角,朕也要亲手杀了那个人!”
语气严厉,分明是在震慑朝臣,暗示他们,若敢伤害慕容冲,他必将弃了帝位也要杀之。
苻坚戴着十二道流珠的冠冕,缓步走下丹樨来,走到大殿的中央,突然双手扬起,朝着天空的方向,声音炯炯:“朕在这里告诉你们,他是朕的凤凰,唯一的凤凰。如果你们一意孤行,非得把他推向深渊,那朕也不妨明说,朕不怕站到这世界的对立面,朕不怕与世界为敌!在朕的眼中,唯有他一个人,是朕的整个世界。其余之物,包括身份地位,包括这一条命,皆可抛弃。”
历朝历代都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传说逸事,可今日,苻坚所爱之美人,却是男子。实在是惊世骇俗石破天惊,也难怪朝臣们纷纷反对了。
可是,苻坚本就是为了追寻凤儿而来,这好不容易得到了,又怎么可能因为几个人的几句话就轻而易举的放弃?为了凤儿,他连命都可以用来典当交换,难道还有比这更为珍贵的?
苻坚指天发誓,说完这番话,然后在群臣无可奈何的表情中离开,虽有老臣以死血谏,他却看也不看,甚至连头都不回,只是淡淡的说:“这金殿上的柱子结实得很,你们就是再撞几次也坏不了。”他脚下也不停,只是远远的看着天边的一抹金黄,古怪的笑道,“有时候金色看多了,血红也是不错的。”
内官把苻坚的话转达给各位大臣,他们都痛心疾首恨不得以头撞地来表达自己的悲愤,唯有王猛看着天边金灿灿的云霞,叹息了一句:“天,要变了。”
苻坚怒气冲冲的回答寝宫,在见到慕容冲的前一刻却把所有的怒火都藏住了,只剩一副笑意盈盈的温柔。
历朝历代没有男妃的传统,宫人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只好叫着小公子。
这边苻坚刚刚下朝回宫,那边的宫人便在催促慕容冲了:“小公子,陛下回宫了,你可是起床更衣去看看了?”
慕容冲因为阿姐的事想了整整一宿,此时还睡意朦胧,又听到是要去见苻坚,就更是没有兴致,当下拉扯被子蒙头盖住。
柔软的锦被落在他白皙的面容上,擦得痒酥酥的,他向内拱了拱,把全身遮住,一副不听不听的模样。
慕容冲还记得,清晰的记得,就在昨夜,阿姐请旨搬去了冷宫。
夜色一如往常,可气氛却冷得像是三九寒天。
也许是宫外的童谣触怒了清河公主,让她最后一重防线也彻底崩塌,她对慕容冲由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变成了此时的满腹的怨怒与不屑:“好啊好啊,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慕容冲,你出息了,当真出息了。”
“阿姐,”慕容冲握住清河公主的手,道,“你莫要听信那些人的谣言,凤皇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你且等着,有朝一日,凤皇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同回燕国去。”
清河公主厌恶的甩开慕容冲的手,冷冷的问:“燕国?慕容冲啊,你以为燕国还会接纳一个雌伏在仇人身下的娈童吗?”
慕容冲闻此也是眼神一冷,不得不说这句话的确是戳痛了他的心。然而对方是阿姐,他没有办法发怒,只是提醒自己保持冷静,然后道:“阿姐,这世上向来成王败寇,若我赢了,没有人会记得我曾经历过什么……”
“那你自己呢?”清河公主猛地打断他的话,纤长的食指指着他的心口处,问道,“那你呢,你会不会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
慕容冲被问住了,无疑,就算所有人都可以忽略这一段往事,而他自己,却总会记得这些耻辱的。
清河公主又道:“这将会是你穷尽一生也洗刷不了的污点,哪怕你真的有朝一日兴复了燕国甚至做了千古一帝,可史书丹青上,却会记录着这一笔,永远没有消退。而后世之人,一提起慕容冲,想到的也是此事。你知不知道,你的任性妄为,会成为一生的耻辱与笑柄!”
慕容冲觉得有些委屈。他做此事的初衷,不过是想要解救阿姐脱离苦海,可没有想到,却阴差阳错的把自己推入了苦海,从此苦苦挣扎也不得脱离。
“阿姐,”他嘶哑着嗓子开口,“我管不了后人是怎么看我的,在我心里,我只想现在,只想我们都能好好的。”
“难道你不去做他的娈童,我们就会死在秦宫里吗?”清河公主怒道,“慕容冲,你不要为自己的错误寻找借口。”
向来对自己轻声细语的阿姐,这一次真的是气大了,看起来像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然而对于这一件事,慕容冲也委屈得不知道该和谁说,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推动着这一切。突然,他有些相信苻坚的话了,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潇湘阁的地方,那里是不是真的住着一个有着神奇能力的女子,可以逆天改命?
人生总有些说不出口的东西,就像是于这件事上,慕容冲自己也无法解释,就像是佛家说的不可说,他不知道可不可说,只知道不知该如何说起。
于是,慕容冲终于低下了头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喃喃解释:“我不会死,阿姐也不会,我们得活着,活着看燕国的盛景。阿姐,我永远不会负你。”
清河公主静静的听着他的话,也不理睬,在她心里,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慕容冲了。她笑了笑,有点儿放松兼之放弃,她说:“就算是盛景,怕也是浴火之后的毁灭与重生。”她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向苻坚请了旨,从今天开始,便去冷宫了。”她垂下头,“若是一直看着你,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会毁了这个已然堕落的慕容冲。”
“阿姐,”慕容冲的眸子闪了闪,说道,“总有人要被恨着,你,暂且恨着我吧。”
那一晚的夜色,是慕容冲记得最为清楚的月夜之一,在那一天,他的阿姐彻底对他死心。
蒙在锦被里的慕容冲辗转反侧,不知是对是错,朦胧中便听见苻坚进门的声音。他现在心里有些不快,更不愿意与苻坚面对面,干脆装睡。
有宫女见着苻坚圣驾,扑通跪了下来,道:“参见陛下。”
“嘘,”苻坚做了个嘘声,看了一眼床榻处,小声道,“不要吵醒了凤皇。”
宫女点了点头,把人迎了进去,自己则慢慢的退了出去。
苻坚坐在床榻上,一手轻抚慕容冲身上的锦被,脑中却是各种记忆徘徊。混乱的脑子里,有恍若隔世的爱情,有于凤儿求而不得的惋惜,有失而复得的惊喜,有对逆天命运的渴望与惊惧,就像是对未知事物的一边憧憬,一边是对其不可知性的的恐惧。就像对于凤皇便是凤儿一事中,这种忐忑的心情,让他有点儿心慌。
于是,像是溺水的人妄图在洪水中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而那根稻草,便是坐落在长安城中的潇湘阁,他急需一个能够解惑的引路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心里知道,那个素衣墨发的姑娘,会帮他的。
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那个奇怪的书屋,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苻坚拧了拧鼻梁,长吸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却仍是轻柔,他需要冷静,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可隐隐的,他又预感到,这只浑身浴火的凤凰啊,要烧尽一切。
而司姑娘偶然的那句:“若是死在了改写的命运,就再也回不过来。”
永远不能轮回的荒魂,苻坚心里暗道,这或许便是他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