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昏沉沉的,仿佛被塞入了千斤重的石块,身体更是像被泡在熔浆和冰雪中,一阵阵难忍的灼热和一阵阵折磨着的寒冷,交汇流入骨血中。
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要煎熬到什么时候,不管他们怎么折磨自己,她都不会说,死都不会说的……对了,他们已经毁掉了她的一切,弄坏了她的身体,就算是死无非也就是让她更加痛苦的死掉,他们甚至将她带离了可以逃生的地方。
距离那么近,却永远那么遥远!
是不是,那一刹那间的感觉仅仅是自己疼得过于厉害而出现的幻觉?
殿下……即使将这两个字在心里面默念上一千遍一万遍,也骗不了自己,现在的自己已经无力再去想他、念他,或许就此天上人间,再也无法相见,即使还有很多话想说,也没有机会了。
钻心的疼痛时不时折磨着她仅剩下的一丝清明,或许,有时候也会昏迷过去很久,也许不过仅仅一瞬间,总是这样浮浮沉沉不着边际,阿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境地。
她甚至想,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开口说了什么,在自己混混沌沌的时候?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疼彻心扉的噩梦,醒来后,那些人都在自己身边,一个都没少过。又或者,她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总是被压抑着的疼痛和恍惚,还有身体中流动着的东西,她真的还是自己吗?
耳边嗡嗡嗡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说些什么。
“还是高烧不退,这样下去不说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就算是她的大脑估计都会受到不可磨灭的影响,甚至再也不会清醒过来,”接手了骁郢城两位医者工作的皇家首席医师杨双紧皱着眉头,望着围在一起的众人说。
南亲王沉着眉道:“尽一切能力让她尽快退烧,其它的事情你不用多问。”
杨双虽然脸色难看,眉头紧皱不赞同南亲王的冷漠,还是遵命点头。
轩辕君昊望着床上因为挣扎而被绑住的阿奴……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在秘境中她也没有如此羸弱过,甚至连连设计让自己受制于她,那么一个聪慧而单纯的小姑娘终究被他的野心和自私自利给毁掉了,在他冠名堂皇想着一切都是为了她好的种种理由下,他终于彻底将她推入了深渊中……轩辕君昊面色越加苍白,身体轻颤,摇摇欲坠。
冷眼望着在一边假惺惺后悔不已的君世子殿下两父子,常黎轩心里面一阵恶心,紧紧握着阿奴一双皮包骨头的双手,昏迷了整整半个月的小姑娘已经瘦的看不见人形,形容枯槁,能判断她还活着的仅仅是她的时而痛苦的呻吟。连呼吸都那么微弱,他想,她是不是会在他看不见的下一刻就会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不要死,阿奴,”哽咽着暗沉的嗓音,常黎轩这几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话,祈求着床上的小姑娘再坚强一些,哪怕明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了,但他不想看见才被认回来的小妹妹就这么死掉。
站在一旁小声哭泣的常夫人季红影眼眶一直红红的,常菲怡表情晦涩难懂,始终垂着眼帘扶着常夫人,偶尔小声安慰几句。然而,从阿奴被送到常家的这三天,她从没有主动上前过,更别说过来看看她这位亲妹妹。而常夫人只要走进这间屋子,只会不停地哭泣,却什么也不说。
一种从未有过的怀疑在常黎轩脑中蓦然出现,他始终觉得非常奇怪,如果父亲是因为阿奴没有力量将她丢弃,那么母亲呢?母亲为什么望着阿奴的目光总是充满了不可思议和隐晦的不认同,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让一位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心怀恨意?
望着即使被公告天下,被常家认回来的小妹妹,也不被常家人承认的阿奴,常黎轩心里面一阵难受。突然感觉到她手指轻颤一下,常黎轩立刻抛掉脑中的各种怀疑,激动又心疼叫唤着:“阿奴,醒一醒,好吗?”
“快点醒一醒,阿奴,我的妹妹,睁开你的双眼看哥哥一眼,哥哥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常黎轩悲痛,滚烫的泪水一颗颗落到了阿奴的手背上。
滴答,滴答,滴答……那么热那么烫,又那么冷那么冰……恍恍惚惚地看见一些人,正围着她在说一些什么,原来并非又一次的浮沉和幻觉。
淅淅沥沥的哭声,熙熙嚷嚷的吵闹声,纷纷扰扰的记忆,一下子,熟悉的或是陌生的面孔都在脑子中炸开,即使身体处于冰火两重天中,那些人的面貌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那些早就被刻意忘记的人或事从记忆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毫不客气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格外严肃的西尔老爷和脾气骄傲的雪小姐,纵使他们会惩罚自己,也没有将她毁掉;温润如玉的皇太子殿下总是如同温暖的一线阳光,在她迷茫和无助的时候,引导着她继续前进,或是像邻家哥哥一样处处照顾着她;还有总是冷着脸不喜欢说话的唐宇,唐将军的小公子,明明身份那么尊贵,还是会在某一处认真地要和自己一较高下。
……原来,过去的记忆那么多,那么真实!
即使是冷酷霸道的泫亲王殿下在相识之初,也没有因为她私自参与了新武器的制造真正的折磨过她。总是用他的深沉眼神望着自己,说着令她难以理解的话,又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生活。算一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只有一年,竟然是那么的短暂。
走马观花的记忆一瞬间定格在一张俊美的脸上,琉璃色的眸子中全是悲痛和决绝。
“阿奴,你听清楚,记明白,本王允许你向敌人投降,这句话永远有效。”
“我后悔了,阿奴,陪着我一起好吗?”
最后都化成了一片赤红色和怒吼:“阿奴,解开防护罩。”
恍惚记得这句话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对话,那时候她便做了决定,和那些人同归于尽,只愿换得他一时的安宁……可是,如今再看着这张悲伤的脸,她多么想将他紧紧皱起的眉头抚平,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值得。
心里蓦然一酸,阿奴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张布满了不敢相信和愤怒的脸,慢慢伸出了手。
对不起,对不起……
我已经很努力活着了,可是终究还是活不下去了……他们已经弄坏了我的手,我的身体,很快他们就会弄坏我的灵魂,彻底毁灭掉我的一切。
殿下,殿下,只想再见您一面。
如此简单的愿望,终成了奢侈的幻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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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阿奴,”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擦去阿奴眼角突然流出的泪水,常黎轩心脏已经被揪成了一团,呢喃哀求,“求求你醒醒,求求你了,哥哥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再也醒不过来!”
“哥哥求求你了,求你快点醒过来,哪怕睁开眼也是好的,”祈求的沙哑声在耳边徘徊着,有点儿发疯的意味,强撑着睁开眼帘,阿奴茫然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脑子中却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好一会儿才将这张憔悴的脸和记忆中的轮廓叠合到一起。
“太好了,太好了,”喜极而泣的常黎轩惊讶看着终于清醒过来的阿奴,拉着她的手摇晃一下,“妹妹,妹妹,能听见哥哥说话吗?”
神色有些呆滞的小姑娘,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凄鸣,嘶哑的嗬嗬声如兜头冷水瞬间破灭了常黎轩那一丝高兴。常黎轩身体猛然颤抖起来,比床上的阿奴抖得还要厉害,额上迅速集聚起一层密密匝匝的冷汗,无措地松开了手,呆呆望着扭曲着身体哭叫的阿奴。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是想要弄疼你的,妹妹不要哭,不要哭啊,”常黎轩焦急安抚着,却发现众人都是一副愕然的表情,他立刻大叫一声:“杨双,快点过来看看阿奴怎么了?”
一声声的嘶哑哀叫就像一根根钢针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常黎轩被急得手足没地方放,酸涩难受的心也每个着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快点让她不要那么疼……没听见她哭得那么伤心,难么痛苦吗?”
杨双也是急了满头汗,看这位小姑娘现在的反应,她身上的伤痛可能比他之前预测的还要严重……因为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将一些疼痛给忽略了,但她一旦醒过来,身上的疼痛就会数以百倍的扩大……每一块肌肤的触碰,每一根骨骼的摇动,都会成为世上最残酷的极刑。
“她身体内被融合到一起的药剂很特殊,只怕这些天的治疗对她根本无效,”杨双紧皱着眉头,“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要碰她,即使动作再轻,也会让她疼痛难忍。”
“你是说治不好了?”常黎轩怒吼一声,“该死的,我不要听见这样的结果,我不想看见她这么痛苦!”
常黎轩暴怒,房间内阿奴凄厉的叫声忽然变得微弱,几乎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常黎轩呆呆望着突然压抑着自己的阿奴,怔然半晌,凑过去低声问:“阿奴,你能听见我们的说话声,是不是?”
他不敢再碰她一下,只能将自己的手交握在一起背在身后,红着眼眶心疼道:“阿奴,你千万不要动自己,听话,不要动啊……忍忍……哥哥一定会找到办法治疗好你身上的疼痛,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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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张张合合的嘴唇吐出来的字在自己耳中却一片模糊,阿奴看着眼前晃动的身影,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一些,想要看清这些伤害了她的人,看清楚他们每一张脸……
摇摇晃晃的视线从焦急对着自己的年轻男子脸上慢慢游走到外层,一层层望去,有着她熟悉的脸,熟悉的人,用着一种难言的悲伤目光望着自己,或是用近乎一种冷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与己无关,一切不过尔尔。
脑子一阵恍惚空茫,扩散的神智和冲出来的泪水让视线又模糊了一些,阿奴只能努力眨眨眼,再费力撑开眼皮,想着这样也许就能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阿奴,”对上突然望过来的目光,轩辕君昊涩然开口。然而小姑娘的视线却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是恍然地穿过了他的肩膀,落到了他身后。然后,那双毫无生气的眸子骤然明亮起来,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轩辕君昊呼吸一滞,扭头看去,见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中年男子,从阿奴被送到常家之后,偶尔会出现在这间房内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慢慢地抬起仅剩下的三根手指,即使每一根手指的翘动都是分筋错骨之疼,阿奴却卷起了嘴角,惨白的脸上闪动着雀跃和开心,她吃力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中年男子,就像过去每一次被小小姐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一样,有些委屈又是撒娇地扑向会抱着她的爹爹,求得一丝丝安慰。
即使现在被绑着不能动,一点也不妨碍她的乖巧笑容:“爹爹,好疼……我疼,过来抱抱阿奴,好不好?”
除了知情的两人,这一声在充满了悲伤和疼痛的房间内就如一道炸雷,明明眼前的小姑娘声音那么轻那么微弱,还是在众人耳边震响……这个长相平凡,始终没什么表情的男子竟然是阿奴的父亲——养父!
“不听话,”走过众人让开的过道,林安走到床前,轻轻握住阿奴的右手,眼神突然顿了一下,沉眉低声道,“既然都已经清醒了,就坚持下去,我的小女儿不是一个遇到一点小疼小痛就坚持不下去的人。”
“爹爹?”惊讶望着面容变得有点儿不太一样的爹爹,阿奴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感觉因为他冷然的话,让她身上的刺疼瞬间被扩大了好几倍。
为什么爹爹变得这么冷?爹爹不该是摸着她的头说一切都过去,她是安全的了吗?他会带自己回家的吗?难道爹爹是在生气,生气她上一次将他绑住留在森林中?可是,那是……
神智终于变得清晰起来,阿奴望着那一张张属于星云公国的人脸,恍然明白了过来。她无力抽来自己的手,那只剩下的三根手指明明晃晃告诉着她,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是不是再也没有被利用的价值,连唯一的亲人也要将她抛弃了?
无声的泪水从眼角滑到了嘴角……竟然还能尝到苦涩的味道!
阿奴苦涩一笑,微微阖上了双眼,拒绝了所有人窥视的目光,也掩藏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丝失望和难过。
都已经这样了,就算再一次见到爹爹又有什么用?或是还天真以为在战前那一次分离后,爹爹还是以前的爹爹?明明已经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阿奴,你就不要再继续妄想了,爹爹已经不再是那个疼你护你的爹爹!
常黎轩蹙眉,视线从林安的脸上落到阿奴轻颤的眉睫上,那尚未消失的泪痕透着冰冷的哀伤,惨败哀艳。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阿奴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有这位抚养阿奴的养父,为什么对阿奴如此冷淡无情?
林安眉头皱了皱,望着明显不想再和自己说话的小女儿,他的目光有瞬间的古怪,随后,双目变得如古井深潭一般不再有丝毫波澜,转身离开了陷入了诡异安静中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