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常夫人的歇斯底里,阿奴表情平静的近乎有种冰冷和无情,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仰着脸看向面容扭曲的常夫人,轻声疑问:“您想要我怎么做?”
“两天后的交换,你向那些人求情,让他们放了你的父亲,并且当众对他道歉,”常夫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直白地提出自己的无理要求。
心头不知道怎么更加难过了,她很想问一问,假如面对被交换的人是那位年轻漂亮又骄傲的常菲怡,常夫人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对她喝呼斥责吗?这么理所当然吗?
她……还是嫉妒的吧?即使明明就知道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笑话般存在的孩子,还是暗中祈求着那一丝丝温暖和可笑般的亲情——自己才是最愚蠢的吧!
“您的要求我会考虑,”阿奴勉强压下心底涌出来的酸涩,她想自己大概会求情的,毕竟这样就可以还上了他们的生育之恩,只是要让殿下给那个人道歉,她想一想都觉得不可理喻,再说,殿下他们为什么要向那个人道歉?
“什么考虑?你必须答应!”阿奴的平静和淡漠表情彻底掐灭了常夫人的理智,或许这些天下来,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说是被他们曾经抛弃的孩子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将过往的一切一点点揭露出来,简直就是对他们夫妻的莫大羞辱,是对常家、对她季红影的嘲讽。
被掐住的双肩,阿奴几乎是被拖着站了起来,她试着掰开肩上的手,却被一掌大力甩开,踉跄几步还是往后闪着摔倒在地。
常夫人怒目瞪着脸色惨白的阿奴,不见丝毫怜悯之情:“你记着,两天后的驿站中,按照我的话做,不然你就别想再回去,再想见到那些人。”
诧异望着她的无礼和凶狠,阿奴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别怪我狠心,”常夫人理了理自己被蹭乱的衣襟,垂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挣扎了半晌都没能站起来的阿奴,扭开脸,低声道,“他是陪了我半辈子,爱护我一生的丈夫,我们两情相悦,不能少了彼此。而你,不过是一个曾近就被抛弃的多余人。”
多余人……
怔然看着迈着优雅步伐离开的背影,阿奴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拿着刀子挖掉了心脏……他们当着她的面承认了,承认她是多余的,不应该存在的污点。
曾经的影奴,现在的战俘,就像一张扯不开的网,将她死死困在里面,让她挣脱不了,却无良地用着外界的美好一切诱惑着她,然后在她绝望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又带着小心翼翼期盼的时候,却从那一个个小小的网洞中告诉她,她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阿奴涩然抱着自己的双腿,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灭掉了所有的光亮,直勾勾盯着门外靠近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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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就睁开眼,”在一片幽香中,耳畔响起了清凉的声音,仿佛不用睁开眼看过去,就凭着脑海中那一点印象,她也能够想象出说这话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冷然、傲视,用她美丽的脸居高临下望着自己,鄙视着她的卑贱。
想这些做什么呢?阿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睁开了眼,迎着一窗明辉的月光看了过去,今晚的夜色好像特别明亮啊……
背着月光站在窗户前的女子手中把玩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绝丽的脸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更加的高不可攀。
阿奴目光动了动,养成的习惯令她小心翼翼动了动自己的手,脸上的淡然表情忽然一变,她翘起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就看见自己整个身体都被软布条捆绑在床上。
“在你离开前,我总得送你一份礼物,”常菲怡迈着爽快而高雅的步伐走到了床边,垂着眼帘道,“不用我细说,你大概也能明白,毕竟你不是一个愚笨到无可救药的蠢货!”
扬了扬手中的黑匣子,常菲怡靓丽的脸上快速滑过一抹轻快的笑意,仿佛终于找回了属于她的自信和荣耀,再也不用挂着“有一个天才妹妹“的姐姐名头,而且,属于她依旧将是她的,一个卑贱的东西也敢和自己争夺,太不自量力了!
直觉那个盒子中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阿奴用力挣扎着,却挣不开身上一道道捆着她的软布条。
常菲怡打开黑匣子,笑了笑:“不用挣扎了。”
阿奴抬头看向她,依旧不放弃地挣扎。
“别怪我心狠,要恨,你就恨命运的不公,”锋锐的刀口不留一点儿情面地从阿奴手腕上滑过,瞬间带出一道血丝。一条通体血红色约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虫子从黑匣中滚了出来,探了探它头上的两个触角,两指大大的前爪子比它的身体还要大上许多,快速又敏捷地插入了伤口中,瞬间,它整个身体都消失在手腕处。
阿奴猛然瞪大了眼,刺疼顺着那个钻入她身体中的虫子传开,绷紧的身体鼓出一道道青筋。阿奴挣扎的厉害,从她身上被激发出来的玄影力和精灵力令常菲怡震惊,眼底闪过幽幽之光……幸好,这样的能力将再不复存在!
突突跳动的耳边经脉就像被充了血一样,在白皙的皮肤下似乎随时都会暴涨开,阿奴身体不停痉挛着,眼角更是被逼出了血水,她紧咬着嘴唇,没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盯着常菲怡。
被一双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幽幽目光让常菲怡眉头一皱,脸上又即刻漾开一丝疯狂,勾起唇角的冷笑,讥嘲:“忍耐力不错,我很想看看你能忍耐到几时。”
就在这时,常菲怡听见了轻微的敲门声,阿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移动着无声脚步的女侍走了进来,和正想出声阻止的常菲怡打了一个正面,女侍愣了一下,惊诧:“大小姐。”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常菲怡皱起眉头,眼中滑过一丝冷光。
女侍似乎被问愣住,她晚上会一直守着阿奴姑娘,这是杨医师交代的,她自然不敢怠慢。偷偷看向躺在床上的阿奴,触目惊心的血和跳动的狰狞经脉……女侍猛然睁大了眼睛,诧异又不敢置信,她不敢再看下,但阿奴姑娘的黢黑眼睛就那么期盼望着她,令她心疼难过,却又害怕不安。
救我……无声的唇形和眸光都在向她求救,女侍慌乱的目光看向了常菲怡,脸色惨白道:“大小姐在这里,我就退下了,有需要再叫我。”
快步跑了出房间,女侍捂着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脚步不停,心里面忽然凉到了底……那个笨蛋求她有什用?她没权没势,别说就她于水火,就连自保……急匆匆的脚步蓦然停下,她一张脸白了更白,惊恐不安的情绪不停在她眼中闪动着,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怎么样一个家族中当女侍。
不行,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对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能如此残害,她一个突然发现了这么大惊恐秘密的女侍,绝对活不过明天!
女侍匆匆离开,回到了房间还是不停颤抖着,也不敢停留,连自己的行李都不要了,从抽屉中掏出她的工钱,裹上一件黑色的风衣就慌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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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菲怡转过身,看向眼神黯淡下去的阿奴,冷笑:“很失望?”虽然她心里面有些不安,但想到在常家做帮佣的人都被调教的很好,常菲怡又松了一口子,“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她的笑容就像一个噩梦,阿奴紧紧闭上了双眼,颤抖着身体不再看过去。
“你就在这里慢慢享受你的第一个夜晚,习惯了,以后的漫漫长夜才能熬得住,”常菲怡修长的手指划过阿奴的侧脸,沾染到指尖上的汗水令她一阵恶心,脸色难看地甩了甩手,从旁边抽过干净的手帕擦了又擦,冷声道,“就这一张难看的脸,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吸引人。”
“不要死得太早,”随着清冷高傲的声音,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消失在门口,阿奴却松了一口气,她重新睁开眼看向窗外,月色已经被乌云遮挡掉,就像她的心在一点点被蚕食一样,无望而绝望。
黑暗中的感觉被瞬间放大,能够清晰感受到虫子从右臂下的肩胛骨钻过,擦着她的骨头往心脏处移动,移动的速度很慢很慢。它又好像饿了,在一点点吃掉她的身体中的血和肉,那种轻微的咀嚼声似乎就在耳边。
阿奴聪明地不再挣扎,忍受着不间歇的疼痛,她想着,大概等虫子被喂饱了,就该消停了下来……
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仿佛拖着它倦怠的双腿在一点点往前挪着。
阿奴绷紧的身体被汗水打湿,脑袋中却有些恍恍惚惚的,她忽然害怕死在这个原本该很美好的夜晚,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能再见到殿下了。
不能死,不能死……在漫长的时间内,阿奴只是迷迷糊糊想着这句话。至少要挨到见了殿下,见过后再找个地方一个人偷偷死去,这样大概谁都不会感到难过……又有几个人会为她难过呢?
皇太子殿下是一个吧,还有花大将军,小郡王,小尔姐姐,他们总是那么温柔亲切!
没一会儿又想到,如果殿下知道了自己这么想一定会将她囚禁起来,然后狠狠一顿毒打。他总是那么强势而霸道,定然会说就算死也要死在的身边,不准逃避,就像在战场上,眼神中明明那么痛苦不忍,还是举起了凌霄剑,要拉着她一起死在敌人的包围下。
恍恍惚惚想着,似乎今晚的夜色也不是那么难熬了,终究在渐渐消失的疼痛中,阿奴昏昏迷迷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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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明朗,昭示着明天将会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云都城外的军帐中,看着摸索着手中碧绿色珠子的姬霄澜,冷肃的脸上依旧不见丝毫表情,但一双幽深的眸子中却不停闪烁着暗芒。姬邵和花沙画对视一眼,往旁边移开两步,感觉心里面方出现的一丝惊喜也变得毫无波澜。
“小……皇叔,”从姬邵和花沙画身后走过来的青年男子有了更加英俊的面容和挺拔傲然的身姿,他两步走到姬霄澜跟前,又忽然变得和过去那个有些欢脱的青年一样,谨慎而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头都没有抬一下的姬霄澜。
寂静的营帐了只有轻微的起伏呼吸声,姬脩禾等了半晌,才得到小皇叔一个敷衍的眼神,他顿时僵住身体,手脚僵硬道:“我……我也想亲自接阿奴回家。”
“留下吧,”冷淡的声音对姬脩禾来说却如天籁,欢喜的笑容瞬间爬上了他的眉头,连连点头:“谢谢皇叔。”
不叫小皇叔了?花沙画拉过高兴的找不着天南地北的姬脩禾,朝他戏谑一笑:“走,陪老朋友喝两杯去。”
目送心情很好的两人离开,姬邵微微皱眉,道:“林海他们已经回来,阿奴姑娘已经被接回了常家。其实,您今晚就可以将她带走,以免两天后的谈判再生枝节。”
“我知道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可是我想看着她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将带她回家,”姬霄澜凝视着手中越发明亮的珠子,它是不是也知道了它的创造者就要回归了,所以也跟着兴奋了?
姬邵无法理解这样的执拗,只是心里面有些不安,两天后的谈判不会那么平静的,便道:“要做好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他们乖乖听话一切好说,若是借此机会另行它事,花将军会直接带兵攻入云都。”
“嗯,”姬霄澜点点头,从案桌上抽出一张纸,推到姬邵跟前,“按这个名单。”
快速看了一眼,和预想中的一样,姬邵点点头,说:“皇太子殿下加了一个人,或许您不想将他带回帝都,不过皇太子殿下很感兴趣,不让他达成目的,他大概会被憋闷疯了。”
“随他,我只要这上面的那些人,我要他们千百倍偿还,”姬霄澜深邃的眸子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冷冽如冰峰一般的脸对视着姬邵的双目,问道,“那个人找到了没?”
“已经有了具体的行踪,不出两日必定能将他抓回来,”想到那个对阿奴做下滔天罪行的男子,姬邵温和的面庞终于变了颜色,眼底压抑着即将破土而出的残杀之意,他回望着姬霄澜,正式交锋道,“你明白我,就像我能看透你一样。我不会插入你们之间给她造成困扰,也会在将来找个人渡过这一辈子,但这一次,你不能剥夺我最后为朋友所做的一点事。”
长久的较量对视后,谁也没有退让一步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姬霄澜道:“我只想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不想分神做这些事情,而你们,也确实该为她做点什么。”
姬邵笑了笑,心里面并没有胜出的喜悦,自此,他的定位——永无可逾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