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这一次的停战谈判就像一场游戏,到了这时候,终究还是走上了正轨。
双方都站到了交换俘虏的战线上,不如说这仅仅是星云公国人质的交换,用几个不太重要的人交换他们的顶梁柱,如此坦然接受了这样条件的星云公国众人在泫洛帝国眼中,他们就像再也登不上舞台的小丑,自私的令人恶心。
“确实让人作恶,”姬脩禾抱着双臂靠在议事桌上,嘴角扯出嘲讽冷笑,这样的国都还真的能和他们泫洛帝国相比较吗?是比较谁更加冷血无情,还是比较谁更加势力自私?当真一场天大的笑话!
姬脩禾声音虽小,星云公国这边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南亲王阴沉的目光瞬间射到了他的身上,仿如可以射杀的一根根钢针,对姬脩禾来说却无足轻重,只见他扬眉一笑,薄唇微微开阖:“丑陋的嘴脸……”
先过去的陈修林没有一丝反抗地被泫洛帝国的士兵推搡着绑了起来,黑沉的铁链就像在嘲笑着他曾经的无知。不久前,他也用这种铁链将那个代替他成为棋子的小影奴死死捆绑住,置于安静的黑暗中从心理上折磨她的神经。
紧随着陈修林是他的助手李琢,随后霍潇也被绑着推到泫洛帝国一群毫不收敛他们浓浓杀意的士兵中,身在其中更是能感觉到他们的愤怒和想要撕碎他们的战意。
确实,在他们亲眼目睹他们心中就像仙女一样的阿奴少尉,裹着厚实宽大的袍子羸弱的就像一棵浮萍时,掩藏在他们心底的怒火彻底被点燃……这些人怎么可以那样折磨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既然如此,他们对这些毫无人性的侩子手,又何必手下留情!
“周舟,”这个名字被念了三声,依旧没有人出来,拿着名单点名的唐宇脸色微变,这边等着“战俘交换”的姬邵,目光也跟着变了,即使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依旧一脸怒火望向南亲王,厉声道:“希望你们能够给一个我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今天的谈判也就不用再继续了!”
“周舟已经失踪很久,”轩辕湛站起来道,“我们也一直在派人搜找,一旦找到人就立刻送过来。”
“搜找?送过来?”姬邵冷笑,怒起拍桌子,“你们是不是认为将这个人保护的严严实实,让他继续拿活人当实验体,就能够研究出一个所以然来?”
轩辕湛张了张嘴。
“没想到你会如此不分是非黑白,维护一个恶魔,”姬邵表情微微扭曲,盯着想要辩解的轩辕湛道,“你的面子我已经给过一次,这一次说什么都没用。”
轩辕湛微微皱眉,他后来才知道周舟对阿奴的审讯手段恰好被眼前的这位小郡王看见,周舟显然成为他杀之而后快的第一对象,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确实交不出周舟,这个人就像从星云公国消失了一般,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见轩辕湛被为难,常菲怡拧起眉头,周舟的行踪……
“给我们两天时间,”常菲怡站到轩辕湛身边,冷艳的眼神看向姬邵,扬声说,“阁下也不至于急上这两天的时间,谈判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的,何不将时间延迟两天,让双方有充足的时间签订一个更好的停战协议。”
她目光微不可查地从轩辕君昊身上扫过,眼底满是担忧,能用什么办法将轩辕君昊救出来,难道南亲王一点也不反对吗,那可是他唯一的子嗣?
这一点快速闪失的表情却被姬邵看在眼中,他心思一动就明白了过来,如同猜测一样,这个菲怡郡主不仅仅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个妹妹抢夺了她的注意力,更是因为轩辕君昊才对阿奴姑娘心怀恶意……这样的人留不得!
脑中计划万千,姬邵依旧一脸温和的含笑表情,连眼中的情绪都控制的万分得体,优雅开口道:“既然是菲怡郡主亲自开口,本王自然不能太不给面子。”
姬邵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令常菲怡看到了希望,不由脸上一喜。她目光转了转,正要开口提出要求,姬邵脸上的表情却蓦然冷了下来,声线就像水中游动的冷血猛兽,凶狠残忍:“不过两天后,你们还交不出周舟,也别怪本王不留情……本王很想看一看被鲜血染红的云都,是不是美得像火烧云。”
就像被蛇盯住,常菲怡感觉浑身冰冷,表情僵硬地盯着姬邵,问道:“你什么意思?”
“看你这么蠢,本王就给你解释一下好了,”姬邵忽然嚣张的表情和语态几乎惊吓了所有人,他挑眉儒雅一笑,“我们泫洛帝国是言而有信的国度,不像某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故意散播各种自由平等的谣言,简直愚不可及!”
南亲王皱眉,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人长了一张不饶人的利嘴。
轩辕君昊深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又看向了姬邵,这一句话就让他想到当年的场景。年轻有为的父亲带着他穿过危险重重的沙漠和迷途森林的边缘,长途跋涉到了泫洛帝国,然而父亲的言传身教并不成功,看似温仁慈和的泫洛帝一直和父亲打太极,而他随着年少的泫亲王却经历了隐藏在洛城繁华背后的血腥黑暗。
恍如时光倒退了十年,眼前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的倔强脆弱小女孩儿。
穿梭的目光越过重重防守,轩辕君昊看见站在姬霄澜身边的阿奴,瘦弱的身体披上了窗外的夏光,她平静的面容上却无喜无悲,就那么垂着眼帘看着眼前的暗潮和筹谋……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还是抛弃了她的人,似乎都引不起她任何的情绪波动。
争锋相对和步步紧逼终究达到了两方人的暂时妥协,在协议中加上了一条,用轩辕君昊的一切交换常凌尧,从此之后,轩辕君昊的生死荣华,星云公国对其将不再有任何的话语权。
在姬邵的命令下达后,蜂拥而上的泫洛帝国士兵立刻将轩辕君昊反押着按在地上。轩辕君昊的脸被侧压在粗糙地面上,甚至不用身后的两名士兵特意用力碾压,他就能感觉到右脸的刺疼。
尊严被毫不留情地践踏着,轩辕君昊有一瞬间的暴起挣扎,不知道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安静下来任由自己被敌人宰割。仅仅睁着一双从没有过的明亮光辉的眼睛从刁钻的角度凝视着阿奴,看见她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又在姬霄澜侧脸看向她的时候松开,随后又皱了起来。
听不清楚阿奴和那个人说了什么,只见姬霄澜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又似乎非常无奈,最后在阿奴微微有些涣散的目光注视中妥协。
姬霄澜一挥手,押着常凌尧的两位士兵粗鲁地将他提了起来。这位宁愿流干血死掉也不会跪下求饶的战俘,在星云公国的众士兵和臣民眼中心中坚不可摧的大元帅,被五花大绑,用他们眼中难以置信的屈辱姿势被按压在地上,面对着怔然而立的阿奴。
“殿下?”阿奴不由往姬霄澜身后挪了一步,几乎将半个身子藏在他的身后,在她找到依靠和安全后,经过了这短暂的重温,毫不保留地暴露出她的害怕和不安,她的依赖和信任。
她害怕跪在她眼前的大元帅,即使他被卑微地压在地上,只能仰视着自己,阿奴还是紧张不安,那种从心里面生出来的对这个人的恐惧感,她想在自己死掉之前大概都不会消失。
“……别怕,”轻拍一下阿奴的手,将人强势拥入怀里,展开独属于他的保护姿态,姬霄澜这才目光如雷雨夜中的风暴射向常凌尧,清冷淡漠的脸上有了稍纵即逝的心疼和愤怒,他更加圈紧怀里的人,在两国人面前毫不掩饰他的霸道和对她的宠爱以及占有。
“这是你应该得到的道歉和忏悔,”姬霄澜落到阿奴脸上的目光专注情深,不再被刻意压抑的感情如突然爆发的高山火焰,似熔岩一般滴落到阿奴的心底,融化了一大片。然而,莫大的欢喜还没来得及扩展开,涌出的却是更加悲伤的绝望,阿奴怔然看着姬霄澜,觉得自己对这个一心一意维护她的高贵男人越加残忍了。
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说:“殿下,没必要的。”
如此强大而不容人质疑和反抗的泫亲王殿下,被他们眼中看不起的小影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心意,星云公国这些对此知情或是不知情的人,恍然有了一种荒唐感觉,又觉得这个小影奴是彻底疯了,完全不知好歹。然而此刻,他们更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战神被押着跪在一个低贱的影奴跟前,用此来践踏属于他的高傲和尊严。
对了,这位小影奴是常凌尧元帅的幼女,她怎么能如此冷漠无情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敌人押着跪在自己面前?
陈修林被绑着,却在敌方的背后看得清楚,微微垂着眼帘的常凌尧大元帅对阿奴姑娘没有一丝亲情,即使被人如此凌辱,他还像一个人上人一样,不见对阿奴姑娘的曾经遭遇有一点儿同情……怎么忘记,这人早就认出了阿奴姑娘,却依旧下了那样的命令?
“够了,”南亲王终于坐不住,站出来冷喝一声,“我们已经交换了所有的俘虏,你们也应该将常元帅归还。”
议事厅中,气氛安静诡异,姬邵不开口,他身边的人更不会开口,一向以温和著称的姬脩禾也似乎非常赞同他小皇叔的做法……这不是羞辱一个高傲男子的人格,而是这个人必须这么做,面对那个曾经被他抛弃的幼女,难道这时候不该向她道歉和忏悔吗?
“殿下,”阿奴用三根手指拉了拉姬霄澜的衣襟,对他摇摇头,“殿下,真的没有必要……被抛弃也好,被不承认也罢,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
姬霄澜眼神微微波动,突然皱了眉头,眼睁睁看着阿奴走出他的范围,一步步走向那该死的星云公国人。
押着常凌尧的两位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曾经都是阿奴少尉手下的兵,在那一场军演中,他们体味了人生中从没有过的欢乐和愉悦,以及汗水淋漓的飒爽和热血。
如今,再看眼前被星云公国的人折磨得虚弱不堪的阿奴少尉,他们曾经的军阵指挥官,瞬间怒火横生,非常乐意弄死手下这个被传为阿奴少尉生父的星云公国大元帅。
“阿奴少尉,”两名士兵恭敬行礼。
“放开他吧,我想和他说两句话,”阿奴抿了抿嘴唇,身体中流失的力量越加明显,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拉入了一个填不饱的无地洞中。
两士兵犹豫不决,不是他们不相信阿奴少尉,而是他们担心手下的俘虏会伤害到她,现在的阿奴少尉看起来不像是能够再避开危险的强者。
“没事的,”士兵的犹豫阿奴又怎么看不出来,她回头看向姬霄澜,眼中含了一丝祈求。
一身夹杂着暴风怒雨的泫亲王殿下,平静的面容下压抑的是什么,站在他身后的林海看得清清楚楚。他皱眉看向阿奴,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违抗主子的心意?
得到亲王殿下的示意,两位士兵才松开手。
阿奴望向姬霄澜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在他又要强势将自己抓走时,阿奴回过头站到常凌尧的身后,蹲下身将他身上的绳子松开。
这是要?星云公国的士兵惊诧,不愧被传为常元帅的幼女!
姬脩禾和姬邵却拧起了眉头,神情复杂难懂。
姬霄澜冷冷望着,眼神幽深,暗不见底。
众人心思不一,唯有林安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目光惊恐难安,隔着众人捏紧双手看向被他养大的小女儿……平淡憔悴的面庞,认真的表情,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情——她这是要亲自断绝血缘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阿奴扶起脸色异常难看的常凌尧,在周围士兵紧张戒备中,她朝看向她的目光就像看向一个耻辱存在的常凌尧直直跪了下去……
瘦弱不堪一击的背影,跪的挺直,带着一种决绝和不悔,看得姬脩禾心头发酸,不忍移开了视线。
姬邵也是深深看了阿奴两眼,转过身干脆背对着她。
姬霄澜专注的目光始终没有变过,神情却在一寸寸冰封着,幽暗的眼眸深处云雷滚滚,凝视着阿奴的背影透着一分不甘,三分悲伤,七分的心疼怜惜。
俯身磕了三个头,阿奴不急不慢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没有不堪,也没有难过,亦没有屈辱,她看向常凌尧的目光平静又疏离:“你和常夫人生了我,却没有养我,我不怨不怪,很感激你们给了我生命,也不会恨你们将我抛弃,即使你们将推入了潜入泫洛帝国的棋子中,我也不会怨恨你们。”
常凌尧放在阿奴脸上的目光越发阴暗,眼角边甚至勾出了阴冷的嘲笑。
“今天跪你不是赎罪,我自认为我对你没有罪孽,”阿奴声音低缓,面色越来越苍白。
俯视着她的常凌尧甚至能看见她轻颤的眉睫,看清她无波的眼底存在一种怪异的忍耐。常凌尧不仅没有一丝心疼,反而冷笑她做的这一切,狠毒的目光一点也不掩饰他对阿奴的厌恶和杀意:“恶心!”
议事厅中温度邹然下降,连空气都被染上了凝固和悲愤,姬霄澜猛然上前,一把将阿奴从地上抓了起来,动作看起来粗暴残忍,落在她身上的力道却异常的轻柔,恰到好处。
“我没事的,殿下,”阿奴反过来握住姬霄澜因为愤怒而紧绷的手掌,“我想……殿下请稍等一下。”
姬霄澜松开手,他现在一点都不敢对他的小影奴强硬,眼看着她再次走到常凌尧跟前,低声说:“对你来说我或许很恶心,是孽障……不过,我们也将不会再见,我会求殿下放你回去,这是常夫人的要求。”
“自此,还上你们的生养恩,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终于说出这句话,虽然突然有了些许的难过悲伤,但更多的是轻松和松口气,那种压在心头的负担一下子就消失了。
阿奴轻吸一口气不再看向常凌尧,也不再想他会用怎样恶毒的眼神望着她,她一步步走向姬霄澜,打颤的双腿似乎会随时摔倒,她却走得异常稳定,留给星云公国众人一个坚不可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