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扬起脸看着姬霄澜,看着他的俊脸被云层遮盖住的光线渡上金边,咧开嘴角笑了笑:“我不认命,在我知道自己只能是影奴的时候,我将一切对我不好的事情都隔绝掉,只留下好的,沉寂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中……殿下,从现在开始,我相信命运的安排,我祈祷着殿下能够平安顺遂。”
“阿奴,”低沉嗓音中满是无奈,姬霄澜凝视着阿奴的眼眸,目光至诚而复杂,“不是你说的那样,战场上双方敌对,生死本就无常。若说到杀人需要偿命,也不该有你来承担。有的人手上沾染的鲜血都已经变得腥臭肮脏,那他们又该用什么偿还?不是依旧活得好好的,就是那位君世子殿下,他杀的人也不计其数。”
“嗯,我明白,”点点头,阿奴凝望着远方的天空,被风吹动着的雨云不知何时已经悠然散开。
“殿下,您看,”她声音清浅,目光柔和的像一汪溪水,倒映着姬霄澜的身影,也似盛满了变化莫测的整个苍穹,“风吹云散,即使它们再不愿意还是会被外力冲散开,却在下一刻再次凝聚。”
“殿下,不要难过,”抱住愿意永远向她敞开温暖胸膛的亲王殿下,阿奴埋头在他的肩膀上,低语,“我会死掉,却不会消失,我会永远陪伴在殿下的身边,以另外一个形态……殿下,这是我给您的永远承诺。”
“不要再难过了,也不要再自责,不要再内疚,更不要折磨自己,我希望殿下您能每天开心,请让我走得不要太牵挂,”呢喃自语的话悲伤地飘荡在姬霄澜的心间,那种无法说出来的酸涩疼痛直冲向他的眉目。
姬霄澜阖上双眼,静静地抱着怀里声音越来越小,呼吸越发清浅的心爱姑娘。
安静的马车内,抱着再次昏迷过去的阿奴,姬霄澜的指尖轻轻游走过她的一双眉目,那一双曾经堪比夜间星辰的眸子,以前是那么耀眼,如今却黯淡无光,甚至不久之后,再也看不见……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落到阿奴干瘦如骨的脸颊上,带着无尽的温柔缱绻,又夹杂着抹不平的痛苦与哀伤。
良久,良久,姬霄澜幽深如黑洞一样的双眼才掩藏掉所有的情绪,只有游动的手指滑过阿奴苍白干裂的双唇,又停在她薄薄的耳边,滞留一会儿后又扶开阿奴鬓角的碎发……
“……阿奴,不要离开我。”
轻呢之言有着无法承受的悲痛,却又被风雨无情吹散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声落寞孤寂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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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阑珊,借着微弱的灵灯光线,阿奴侧过脸看向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姬霄澜轻阖着双目,那张以往英俊而冷漠的脸,现在满是憔悴和倦色。张了张嘴巴,感觉自己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可是眼眶却一直发酸,阿奴悲伤地紧抿着唇角,她很想大声说让殿下别再管她了,他自己好好休息一天不行吗?
多少天没有休息过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继续折磨自己?
悄然扭开脸,听着雨滴被风卷着吹打在车框上,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密密匝匝的声音是那么清晰。或许不用多久,她就再也不能听见这样的声音,不能再看到那样的刻骨容颜,或许死掉之后,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些,殿下也可以有个安稳的睡眠。
安安静静的马车内,无声无息睁开的深邃双眼带着痛苦而复杂的目光落在阿奴安静的侧脸上,似乎之前的逐渐健康只是一场幻象,深深凹陷下去的面颊和惨淡无血丝的双唇,已经有了行将就木之态……为什么?难道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
将他的小影奴紧紧圈入怀里,姬霄澜心里面难过而悲愤,将头埋在阿奴的颈窝中。
“殿下,”阿奴动作缓慢地举起手,放到姬霄澜的背上,轻轻拍着,“没事的。”
殿下的突然示弱令她惊颤又难过,那样强大的霸道的人,做出这样的动作……阿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掉下一滴眼泪,不让自己表现出难过和惊恐……这样子,殿下,您是不是可以不再难么悲伤?
“阿奴,阿奴,阿奴……”
轻喃的声音一遍遍徘徊在耳蜗中,如同荆棘鸟的悲痛哀鸣,又像深海的愤怒咆哮,阿奴轻拍着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让自己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一些。
相拥在一起都没有睡意的两人,一个轻声呢喃,一个静默听着……
一夜风雨后,天边被水洗的云霞明亮照人,躲在白云后的太阳露出了半张脸,用它的光芒继续照耀着整个大陆。
紧闭着门窗的马车被推开一扇窗户,姬霄澜暗沉的声音传了出去:“准备药粥。”
望着怀里面在天亮之后再度睡过去的阿奴,姬霄澜的眼色又深了几分,见姬脩禾爬上了马车,才压低声音说:“他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已经到了林沙城,天一亮就接到了消息,除了宫廷医师,雷迦院长也过来了,”姬脩禾将视线从虚弱不堪的阿奴身上剥离,无声叹息,低声接着说,“若是今天的行程没有什么意外,今天夜里我们就能赶到林沙城,最迟明天上午也就差不多了。”
见小皇叔听后只是点点头,又沉默用手指一遍遍描绘着阿奴的眉眼,姬脩禾张了张嘴,小声说:“小皇叔,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您也不要太自责……她看见了会心里面难受的。”
点点头,姬霄澜挥手让他出去,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昨天阿奴说的话,悲伤而难过的剖白。
“对不起,阿奴,”低声的呢喃在姬脩禾身后响起,他跨出马车的脚步骤然停下,又像是被什么凶恶的恶魔追杀,身体猛然蹿了出去,脸上却是滚滚而下的泪水。
整个队伍只剩下脚步声,带着沉痛的压抑气氛快速往林沙城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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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药粥,阿奴靠着软垫裹着白色的狐裘坐在马车内继续编写阵法图和绘钰图,她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写下更多,又看了一眼刚送过来的骨针和九阶晶灵石,阿奴眉目绽开一抹轻笑。
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不再像昨天之前那样有力,阿奴咬了咬牙,让自己再次适应这样的虚弱感。时间一点点流逝,过了一个时辰,完成了所有绘钰图的绘制和注解,阿奴敲了敲车窗,外面伸过来一只手,阿奴对他笑了笑:“谢谢林海副队长。”
对这个曾经带着人潜伏在云都救自己的护卫队副队长,阿奴充满了感觉,在那样绝望的时刻,他的出现给她带来了无线的光芒和温暖,让她有了坚持等待下去的勇气。
林海接过厚厚一叠纸的手轻颤了一下,僵硬扯扯嘴角,这位以前笑容温和的男子现在只剩下被磨练出来的冷硬,低声说:“不用谢,阿奴姑娘,我这就给您将它们送到唐宇手中。”
阿奴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已经被亲王殿下的大手给拉回了车内。林海直接面对上主子望过来的冷冽视线,讪讪缩了缩脖子,立刻消失在马车外。
“谢谢殿下,”接过递到手边的粥碗,阿奴翘了翘嘴角,“我马上就将它喝完。”
看着手中的药粥,知道这一次是躲避不了了,阿奴颇有了认命的觉悟,每隔一个时辰的药粥还真是风雨无阻呢!
喝完药粥,再喝下去一碗药,阿奴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靠着亲王殿下的腿坐在矮脚桌子前,拿起晶灵石和骨针,一遍遍仔细摸索着。好像很久都没能碰到它们了,那种激动而怀念的感觉令她有些心酸,心口也跟着堵堵涨涨的。
调动了精灵力探入晶灵石内,在她新写出来的绘钰绘制方法中,她已经将这一步取消了,因为要选择新的替代品,定然不会再像晶灵石一样有内部的力量波动和节点探索。不过,对着手中的九阶晶灵石,阿奴是慎重又谨慎,不敢有丝毫的差错,在时间上,她已经消耗不起。
找准了起点和结点,阿奴下针快速而精确,即使只有三根手指,动作上比之前稍微慢了一些,阿奴还是手速奇快,从一开始有些滞涩到找回了之前的熟练敏感,不管在帝都还是在秘境中,这样的动作她都曾经重复过很多遍,包括在秘境里暗中经行的十阶绘钰绘制。
虽然那时候她对自己绘制的十阶绘钰还不是很满意,能量并不稳定的十阶绘钰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个失败品,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还有很多时间晚膳和精通。不过这一次,阿奴却十分用心,带着她心中的虔诚和祈祷,这将会成为殿下的第一个十阶绘钰,她不能大意,更不能失败。
穿梭的手指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划过晶灵石,波动的精灵力却越来越凌乱,夹杂在其中的玄影力更是在肆无忌惮冲撞着周围的空气,阿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她的身体在颤抖着,手上却越发的稳定,仿佛完全不受影响。
涨疼的头和翻搅的肚腹,都令她难受极了,脑袋也越来越昏沉,阿奴摇了摇头,企图赶走脑子中的混乱和晕眩,令自己能够清醒一些。
姬霄澜紧缩的目光一直锁在阿奴娇弱的背影上,靠在他腿上的力量越来越重,轻颤顺着他的双膝传到他的心底。姬霄澜无力握紧双手,他很想就此打断阿奴的继续,可是他知道,若是这么做了,固执而倔强的小影奴一定会重新开始,但十阶绘钰的绘制又难能那么简单?
姬霄澜的手掌放到了阿奴的背后,磅礴的玄影力被输入阿奴的身体中,同样属性的玄影力阿奴很容易接受。她感觉自己涨疼的头好了不少,模糊的视线也清晰了起来,阿奴稍微松了一口气,咬着牙忍下搅动着的五脏六腑……只要再忍耐一下,再多一点时间,手上动作再快一些……
脑海中装着在秘境中摸索出来的十阶绘钰图,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一幅幅简单的咒文图被绘刻到晶灵石上,光点从一个个新加入的节点中闪动出来,发出绚丽的色彩,美丽诱人。
快一点,再快一点,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晶灵石上,手中的骨针更加快速地划过精细的每一个点,留下一串串符号文图……还差三个节点,还有两个……阿奴的手开始不稳,胃中的翻滚和疼痛令她注意力被快速地分散,即使再怎么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灵力,似乎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怎么会这样?不行,一定要坚持住,缓解的涨疼变得更加张牙舞爪,就像一只只要吞噬她的魔鬼,要将她撕碎掉,残忍吃掉!
只差最后一个了,就最后一个……晃了晃越发沉重眩晕的脑袋,阿奴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线总是找不准最后的连接点。抖动的手指错开一次又一次,阿奴只感觉到一种颓然的煎熬和不甘心,只差最后一点,难道要选择失败,明明她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绘制出十阶绘钰,为什么精灵力要变得如此虚弱?
“别着急,”安抚的轻声细语从阿奴的耳边刮过,一双手按压到她的百汇穴上,凝成细线一样的精灵力慢慢地被输送进身体中,游走在枯竭的经脉中。阿奴再次晃了晃脑袋,回首望了殿下一眼,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她专注手中的晶灵石,大有不完成不罢休的意思。
手指轻轻按压过太阳穴位,以拇指顺时针轻揉过,姬霄澜目光凝视在阿奴的脸上,因为紧张而绷紧了脸,似乎只要发现阿奴承受不住,就用一切手段中断这一次冒险的尝试。
汗水从骨针上滚落到晶灵石上,沿着它移动的轨迹被拉成一条细丝。骤然,突然暴涨开的五光十色刺目耀眼,随着喷射出去的血红,染红了姬霄澜的双目。
“阿奴!”
惊恐的叫声震慑而哀伤,空气在这一刹那被凝固,快速奔走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直到马车的门被撞开,以姬脩禾带头的数人涌入这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看见厚厚地毯上的血迹,所有人都沉下了脸。
“快过来看看她,”姬霄澜暴怒的声音撕裂了诡异的沉默,他将阿奴放平在软榻上,被血染红的双手不停擦拭着从阿奴嘴角边流出来的血水。
张医师一脸惊慌,挤过呆愣住的姬脩禾,扑过去出手就是数十根银针:“这是毒发……热水,还有止疼汤药,快点!”
侯在马车外的林海和唐宇都飞快奔跑了出去,连快速前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害怕……唐宇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牙齿也在打颤,一脸汗水端着一盆热水往中间那辆马车跑过去,大脑中早已经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