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连一点星子都没有。
虚软无力的扶着旁边的树木，黎倾城深深吐了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今天的训练。
“倾城，你还好吗？”阿奴低声问道，第一遍通过障碍攀爬是有一些困难，但第二遍她已经掌握了技巧，能熟练避开那些陷进，所以很快就结束了第二轮攀爬，第三遍更是完全没有问题，她只是花了一些时间在暗中观察那些精妙的阵法布局和机关设计，只是她身体中那股力量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只能用精灵力勉强压制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若是爹爹在这里就好了，阿奴仰起脸，望着黑洞洞的天空，心中有些难过，她很想很想爹爹……
“我没事，”黎倾城颇为担忧：“你脸色看起来很白，才刚接受特训，就要面对今天这样大强度的训练，一定难以承受吧。”
阿奴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黎倾城笑了笑，别人也许没有注意到，但她看见了阿奴的表现，避开障碍的精准度很高，只是阿奴还是太瘦弱了，这样下去只会拖垮她的身体，黎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走吧，希望还剩一些残羹冷炙能够填饱肚子，”黎倾城拉着阿奴去饭堂。
疲累一天的众学员，带着一身酸痛，钻进了柔软的单人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整个住宿区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唯有走廊上的灯火还在摇曳着，明明灭灭，顽强抵抗夜风的袭击。
和这一个月来的每个夜晚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卓副将便会独自走进住宿区，仔细检查一番，毕竟住在这里大多数都是世家子弟或是将来的帝国栋梁，白天他可以不留情的严苛训练他们，晚上他更是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特别这里住着不少娇弱的小姑娘。
极为敏锐的耳力捕捉到紧闭着房门的房间内的鼾声，卓副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轻笑，这一帮自视甚高的青年子弟，今日这番加大力度的特训狠狠搓了他们一层皮，现在估计再也没有精力闹腾了。
忽然停下了脚步，透过微弱的灯火，卓副将看向住宿区最后面的浣洗室，三两步走过去，却放轻了动作推开门。
面对他的是一个薄弱的小背影，垂着头靠在池边的石板上，俨然已经睡着了。
哗哗流动的水声和他的推门声都没有惊醒这人，卓副将眯了眯眼，警戒这么低可是不行啊，看来训练还不到位。
卓副将走了过去，转眼就看见了堆积在水池中的东西，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一直顺从而安静的小影奴，过于消瘦的身体中藏着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执拗和聪慧，却因为身份被百般刁难和羞辱。而此时，小影奴稚嫩的脸颊上一片安然恬淡，只有眉间含着一丝忧郁，似乎在梦中过的也不怎么舒坦。
水池中浸泡着训练服，甚至还有白色的内衣，对比小影奴因为累极坐在这里睡着的姿容，这些东西极为刺目，又让人心中冒着火气和寒气。
他是一位军人，虽做不到对待众人平等，然而也不会特意去糟践某个人，更是不准许在他的手下出现这种情况。卓副将沉默地看着阿奴，目光渐渐地沉寂下来。
蹲下身，将被小影奴紧紧抓在手中的衣皂和训练服的衣角拿开，卓副将伸手拿过一边的水瓢，盛上清水将小影奴手上的污泥和皂液冲洗干净，然后轻轻抱起面容倦怠的小影奴，快步走出了浣洗室。
纵然睡得再沉，阿奴这时候也清醒了过来，睫毛轻扇，睁开了双目，清亮中又透着一丝迷糊，渐渐地，一双眼眸就像刚从大海中捞出来的黑珍珠，明亮又灿烂，直勾勾盯着上面熟悉的健康面庞。
卓副将手脚有那么一刻是同步的，被这双没有参杂着丝毫污秽的清澈眸子看着，令他感觉到了窒息，随即反应过来后将人给放了下来。
脚踩着实地，阿奴却有些浮浮沉沉，弥漫着困倦和疲累的双眼瞬间睁大，惊然地往后退了三步，：“卓副将，我……”
“无碍，你早些回去休息，至于里面那些东西，我会处理，”面无表情地看着完全清醒过来的小影奴，卓副将沉声道。
阿奴面露一丝犹豫，通过门缝看向水池中堆积如山的脏乱衣物，才轻轻点点头。
挪着沉重无比的脚步回到房间，阿奴揉了揉双眼，并没有爬到床上休息。晚间杨霆大师让人给了她一百个低阶晶灵石，让她今晚就绘制成三阶绘钰，这是因为她迟到一个月，必须补交上去的数量。
她知道那些人在暗整她，因为她的身份。在这里，除了黎倾城外，每个人对她都抱有深深的敌意，和她一开始的预想一点也不一样，即使如此，她也只能忍受着，因为她是影奴，一辈子都扣不掉的奴隶身份。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和难以忍受……
心里微微叹口气，撑着沉重的眼皮子，手中的动作却越来越迟缓机械，头也开始一点一点……咚得一下，额头撞到桌角上，瞬间转达的刺痛让阿奴清醒了不少，看着手中报废掉的晶灵石，阿奴眼中终于还是弥漫出了水汽。
站在门外的卓副将听着屋内的动静，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怒火。
然而，在这样沉静的夜间，掩盖着的龌龊亦或是短暂的赤诚之心，都随着天光而消失。
这一日的早晨，第五天之期，阿奴勉强通过了体能训练的第一关，正式进入了第二关的特训。
休息期间，黎倾城坐到阿奴身边，看着瘦得皮包骨头，没有精气的人靠着树干合上眼，黎倾城心中满是担忧。
学员之间的欺辱，她可以将此当作嫉妒，那么杨霆大师不加掩饰的恶意刁难，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嫉妒？
一夜之间如何完成一百个三阶绘钰的绘制，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阿奴完成不了，竟然被罚跪一夜，第二天再接受大强度的训练……这样恶性循环下去，阿奴还能支撑几天？
“阿奴，还是将这事告诉卓副将吧，你再这么忍耐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将你的小命给忍没了，”黎倾城语气很重，含着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他这么做是明显就是在报复你，还真是让人厌恶，皇庭怎么会让这种心胸狭窄的人当院长！瞎了眼吗？”
“谢谢您，倾城，”阿奴稍稍抬起头，撑着沉重的双眼，忍耐着要炸裂的头疼，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说过之后呢？将杨霆大师换走，再来一个，最后的结果也不见变得更好，可能比现在更加糟糕。”
黎倾城一阵语塞，她也不是没有想到，只是：“阿奴，为什么不求泫亲王殿下，只要你开口，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这样你就不再是影奴的身份了，再也不会有别人敢欺负你了。”
默然地看着光洁的右手腕，阿奴摇摇头：“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黎倾城疑惑，着急说，“怎么会没有区别？区别可大了！他们欺负你就是因为你的影奴身份，他们看不起你，低贱你，若是，你的身份和他们一样了，他们也就不敢欺负你了……听我的话，再见到泫亲王殿下，你就求他，你放低一下态度，他一定会答应。”
阿奴漆墨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一点区别都没有的，到时候那些人又该说她魅惑泫亲王殿下，不知羞耻换得平民身份。
“……人心”不需要别人看得起她，她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了！
轻微的两个字黎倾城没有听清，疑惑的问道：“什么？”
“没什么，”阿奴笑了笑，看着黎倾城摇摇头，“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么一点小事是打不败我的。”
对面的少女眼睛越来越亮，唇角微微上扬，脸上的倦色那一瞬间仿佛全然消失，眉间含着丝丝羞涩……唐宇轻轻皱眉，他离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小影奴并不是一个懦弱而卑微的人，一开始他们就看错了，不对，是一开始就她将这种自信和不屈刻在了心头上，所以才会处处针对，因为害怕天之骄子的他们被一个卑微的小影奴超过，然而越是这么做，他们的格调也就越低，或是纯粹就是为了虐待影奴以满足内心的虚荣，不管哪一样，他们早就输给了这个瘦弱不堪的小影奴。
人心……这话说的很好啊！
包括他自己，不是也抱着观看的态度吗？
将对手视为空气，不过是因为不敢面对，逃避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加优秀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卑贱的小影奴！
……若是自己也是个影奴呢？
唐宇甩掉脑子中的设想，这是不存在的假设，他的身份在帝国已经定型了，唐将军家的三公子，有着一个厉害的兄长和一个温柔娴淑的姐姐，但这些都是他所想要的吗？
一时间，唐宇迷惑了。
**********
没有通知任何人，帝国高贵的泫亲王殿下和皇太子殿下坐着皇家马车，悄无声息地进了皇家学院内的特别训练场，直到看见二位殿下，特训场中的教员和学员才知晓。
一阵急促的集合后，就是静穆的等待。
“皇太子殿下，亲王殿下，”卓副将带着众人行礼。
姬霄澜微微一点头，算是给予了回应，而皇太子殿下一脸清爽的笑容：“我们只是过来随意看看，就不耽误你们的训练了。”
卓副将应了一声是，让教员将人各自带走去训练。
姬霄澜和姬脩禾随着卓副将进入了特训场的临时议事厅，杨霆已经等候在里面了，见到两人立刻行礼，脸上却难掩着一股傲气和不悦：“二位殿下，有什么事我们不能私下里说，而是将我召见到这里？”
迎面而来的质问让姬脩禾温和的笑容瞬间收敛，姬霄澜仅仅看杨霆一眼，问卓副将：“可都查实了？”
“是的，已经全部轻点完，也将那些给挑了出来，检测出有不少绘钰的能量处于异常状态，”卓副将公事公办，丝毫不拖泥带水，或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不好意思直接言明，他只是一个战场上耿直的副将，“绘钰被分为三批卖出去的已经追回，购买的商贩也查了出来，不过没有动他们，等亲王殿下做决断。”
随着卓副将说出的每一个字，杨霆脸就白了一分，心中惶恐不安。
“将绘钰都送到亲王府中，至于，”姬霄澜看向惨白着脸的杨霆，“从此刻开始，你已经不再是皇庭古绘大师，送押刑牢，待后处理。”
“亲王殿下，”杨霆惊慌跪下，爬到泫亲王殿下的脚边，哭叫着，“亲王殿下，您不能这么对待老夫啊！老夫为皇家效力三十余年，更是皇帝陛下特指的皇庭绘院院长，你不能因为我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将老夫下狱，这事老夫要求见皇帝陛下，请他处理。”
姬脩禾眉间闪过一丝厌恶：“父皇不会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姬脩禾心中气愤难平，这个一向自持身份，目中无人的老家伙竟然敢变相的虐待阿奴，还大胆的将阿奴绘刻的绘钰偷卖给境外商贩，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若不是卓副将察觉到阿奴连续三个晚上被罚跪，还被要求一边跪着一边绘刻绘钰，而绘钰的数量和用掉的晶灵石又明显对不上，他们还被蒙在鼓里，这次特训都敢偷卖绘钰，以前在宫中，还不知道有多少绘钰被偷卖了出去……姬脩禾越想越生气，狠狠踹了杨霆一脚，杨霆嚎叫一声摔倒，姬脩禾忍不住又是踹上一脚。
“带走，”姬霄澜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让德海进来将人带走。
德海面色严肃将杨霆拖走，在宫廷熬了三十余年，怎么就不清楚皇家威严不可侵犯呢？还愚蠢的动那个小影奴，难道不知道亲王殿下一直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吗？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姬霄澜沉声问：“特训的情况如何？”
“亲王殿下，”卓副将面色沉了沉，“此次选入的人员虽说都是天之骄子，但是他们的背景同样膨胀了他们，即使没有强势的背景，也学会了自傲自大，即使我用了最直接的办法敲打了他们，却依然不知道反思，长此下去，只怕这支训练出来的小队伍不堪重用。”
“就是说训练失败了，”姬脩禾也皱起了眉头，“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卓副将的眼？”
“不全是，有几个人属下还是比较看好，不过也仅仅几个人，若是不将这些人身上的骄纵和自大磨去，将来上了战场也只会只拖累，”卓副将斟酌着说，“属下想，是否进行一次真的生命极限训练？让他们知道，即使他们有玄影术傍身，战场上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见泫亲王殿下冷沉的表情，卓副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今次他说的话已经逾越了，只是……
“小皇叔，你真是打算把他们投入战场吗？”姬脩禾有些焦急问道，“他们中间有很多都是世家子弟，估计是不愿意让他们进入战场。”说到这个，姬脩禾蓦然瞪大了眼睛，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就算这样有着雄厚背景组成的小队训练成功了，最后也不可能应用到战场上吧！
“就是因为是大家族子弟，他们更应该进入战场，享受帝国的荣耀和崇高的地位，就该同样的回报帝国，”姬霄澜面色阴沉，对卓副将说，“就按照你说的，计划一次极限训练，就在这次训练之后，生死不论。”
“是，”战场上打磨出来的卓副将，早就练就了一副冷血心肠，即使有那么一丝柔软，他也不会让其影响他的理智，现在的磨难不过是为了让这些天之骄子将来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
“古绘学员的特训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呈上的报告中说他们现在的训练才到第二关，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训练到第二关？”姬霄澜厉声质问。
卓副将脸色也不太好：“都是娇惯的人，虽然他们的古绘天赋还不错，但是性子太骄纵，训练强度想要加强一些很困难，只有黎倾城、唐宇、朱之锡、朱珠还好一些，他们现在还能跟得上进度。”
卓副将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泫亲王殿下一眼，再沉声说：“古绘学员比起玄影术的训练只难不易，而且还有不少小姑娘，也不能真的对她们下狠手……”
“够了，”姬霄澜不耐烦斥责卓副将：“这是你的失责，让他们认不清自己的位置，骄纵都是纵容出来的，从今天开始，每个人都必须加大训练量。”
“是，”卓副将领命。
见小皇叔正事都安排完，姬脩禾迫不及待望着卓副将问道：“阿奴现在怎么样了？”
“很好，”卓副将正色说，“虽然迟到了一个月，现在已经跟上进度，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难道是生病了？还是又有人欺负她？”姬脩禾满目焦急，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找阿奴来询问一番。
卓副将对皇太子殿下如此担心一个小影奴也不惊诧，只是偷偷看了一眼沉着脸的泫亲王殿下，见他没有反对自己多嘴，便道：“皇太子殿下，阿奴姑娘一切都还好，虽然被人暗中恶整，不过她性子坚强，这些都无关紧要，只不过她的身体太过薄弱，虽然她能对自己下狠心，也毫不抱怨听从命令跟从训练，但是这样下去，属下是担心她不到训练结束，她就会被拖垮。”
姬脩禾顿时坐不住了。
“若是再加强训练强度，只怕她会是第一个倒下的人，”卓副将又补充了一句。
姬霄澜的脸色忽然充满不悦和冷意，目光冷沉如冰，“卓副将的很好要求是这么低的吗？将他们交到你的手中训练，按照你的标准，他们能训练出什么结果？还是卓副将认为她是古绘师，就不需要严格要求？还是因为她是本王的专属古绘师，就故意放水？”
闻言，姬脩禾愕然，震惊看着怒火冲天的小皇叔：“可是阿奴是……”
姬霄澜一个冰冷无情的目光甩了过去，姬脩禾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姬霄澜厉声说：“体能排在最末尾，这样的人不配成为本王的专属古绘师！作为本王的专属古绘师，每一项都不该比别人弱，要更加出色，卓副将，从今天开始，针对她加强训练，本王不想再看见她还排在最末尾的成绩。”
“可是，她的身体？”姬脩禾还是不忍心的争取。
姬霄澜冷硬的表情顿了一下，垂下眼帘，低声说：“以后，每天给她加一份药膳，从亲王府中抽出一个人专门负责。”
“是，”卓副将脸上的表情不变，心中满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