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回到泫亲王府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散会准备离开的众人。见到阿奴,姬脩禾热情拉着她的手,看她脸上憔悴的笑容,心疼地揉揉她的头顶,担忧问道:“阿奴,最近很累吗?”
阿奴摇了摇头:“没有。”
“瘦了很多,忙不过来就不要忙了,锻造坊的事情每天都多的就像牛毛一样,而军部的训练更是繁多而严苛,受不了也可以不去,你无须如那些小兵一样对自己,”知道阿奴严谨的性子,姬脩禾无奈补充了一句,“你已经是亲王军的少尉,按说都可以独自带兵了,有事情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不然且不是都被累死了?”
“太子殿下?”阿奴抿着嘴乖巧笑了笑,“真的不累……”
阿奴的目光看见站在府门内的泫亲王殿下,不由皱皱眉,扭开脸不愿意再看他一眼……真是一个小气的男人!
阿奴心里面有些难受,没心思和皇太子殿下站在门口拉家常,便垂着头不说话。察觉到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姬脩禾无奈叹口气,拍拍阿奴的肩膀:“阿奴,小皇叔有时候性子是强硬了一些,表达的方式也可能不太正确,但是他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一定不会加害了你。小皇叔要从很多方面考虑,又要护你周全,可能会让你很不舒心……你就对他对忍让一些,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再不相互包容,只会将生活弄得更糟糕。”
眼前的阿奴不过还是一个孩子,看她脸上的满不在乎和眼神中的不能理解,姬脩禾也有些无能为力,作为阿奴的朋友,将她当做被需要疼爱照顾的妹妹,他衷心希望她每一日都是无忧无虑而快乐的,只是生活哪会那么理想!
“阿奴,有时候退一步和忍让一下并不是失去自己的尊严,也不是让自己受尽委屈,而是获得更好的明天,”姬脩禾的表情真诚而严肃,语气中的慎重让阿奴深深震惊,一下子就从漫不经心中醒过神,乌黑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紧紧盯着皇太子殿下,看他对自己点头,也不自觉认真起来。
“去试试,尝试着迈出去第一步,你会发现生活中的摩擦会是一种心灵的美好,”姬脩禾轻笑,推了一把龟缩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姑娘。
背上被轻轻的力道推动了一下,阿奴往前踉跄了两步,抬眼看了看门内遥遥相望沉着脸色的泫亲王殿下,又回首望向皇太子殿下,眉毛顷刻间就扭成了两个毛毛虫,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愿意的情绪。
姬脩禾对她鼓励一笑:“去吧,阿奴是最勇敢的孩子!”
阿奴咬了咬嘴唇,踏入泫亲王府门内,又回头看向皇太子殿下,见他对自己点头,阿奴才移着步子往泫亲王殿下跟前走过去。
“哎呀,我们不是约定去喝酒了吗?时间不早了,赶快走了啊!”姬脩禾招呼姬邵等人离开,这个关键时刻,他们这些外人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当心以后小皇叔给他们上小课,到时候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花沙画有些不太愿意,瞅着说谎话都不脸红的皇太子殿下,低声说:“我不想去喝酒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我相信,这二位也不想去。”
姬邵也有那么一点儿小心思想留下看戏,不过齐大将军就没有这个好奇心了,似乎有些明白什么,又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装着一脑子的糊涂挠挠头,说:“我也要回府了,你们慢聊,告辞。”
花沙画嗤笑一声:“知道你回去晚了,要被嫂子罚跪算盘的……”
被调侃的齐大将军也不生气,憨厚地抓抓头,咧着嘴傻笑:“告辞。”
“慢走,不送,”花沙画随意地挥挥手,挥舞的爪子就被姬脩禾抓住,拖着往外走,花沙画立刻大叫,被姬脩禾用扇子挡住,低声说:“还是安静一些,没看见小皇叔杀人的目光吗?”
原本还想着留下看戏的姬邵也只好收起了心中的小算盘,拉着“不依不饶”的花沙画同姬脩禾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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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已经自觉地退下,送阿奴回来的护卫队长德海更是不见了踪影,寂静的府门下,只有对立的二人——泫亲王殿下和他的专属古绘师阿奴。
静默在二人之间流动着,良久,垂着头的阿奴才抬头看向泫亲王殿下,目光恰好对上他的幽深视线,心尖就莫名有些刺疼,阿奴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殿下,”阿奴的声音有些沙哑,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到一起,她垂下视线,盯着泫亲王殿下腰间的佩饰,轻声说,“对不起……我想了很久,是我误会了殿下……”
“抬起头,”冷冷声音从头顶上砸到阿奴的心底,阿奴不由抬起头,她脸上满是茫然,看向泫亲王殿下的眼睛。
“看着本王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本王的?”
面对泫亲王殿下的质问和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阿奴凝眉,半晌,小声道:“我态度不好,还说殿下胆小懦弱……我知道殿下不是胆小之人,殿下很英勇。我只是有些难过殿下将我的小工具没收了,他们是我很早之前就想要做的礼物,一直……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对不起爹爹,那时候,爹爹还在格尔庄园做花农,我就想帮爹爹做一副工具,这样爹爹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现在它们早已经用不到了,我只是不甘心,”阿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表情倔强又执着,乌黑的大眼睛中却是满满的伤痛。
凝视着一张固执的小脸,仿佛又看见了当初进入王府的女孩,姬宵澜冷然的眉头动了动,说:“你赢了。”
还没有人能让他心甘情愿的认输,但是在这个小影奴面前,他一次次退让,一次次容忍,最后,终于放下了他一向坚持的高贵和皇室的优越,承认这个小影奴赢了他。
只是……
“啊?”阿奴呆然张张嘴巴。
迷迷糊糊的小影奴根本就听不懂他的意思,姬宵澜无声轻叹口气,拉起她的手,放轻了声音:“算了,回去吧。”
阿奴疑惑盯着自己被拉着的手,跟在泫亲王殿下的身后,小声又不敢确信地问道:“殿下,我们这是和好了?”
姬宵澜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在阿奴的额上敲了一下:“啰嗦。”
阿奴鼓起腮帮子,嘀咕着:“才没有啰嗦,是殿下先不理我的……是不是像他们说的,我在恃宠而骄?”
“谁说的?”自认为小声嘀咕的阿奴,被泫亲王殿下冷冽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咬着自己的嘴唇摇头,眯着眼对神情不悦的泫亲王殿下笑:“没有谁,我瞎说的。”
姬宵澜只是皱了皱眉,低声说:“不要整天没事情做,就听那些人嚼舌根子,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胡思乱想,你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而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方面若是能比得上你的古绘阵法天赋,也就不至于笨到了被别人说了几句,就回来和我闹脾气。”
听着泫亲王殿下的教训,阿奴反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委屈,反而笑容更加欢实……这样的泫亲王殿下和爹爹很像,也让她更加自在和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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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阿奴坐在房间内绘画着自己的图纸,晚上她答应了殿下,给五十万大军设计出至少五个行军法阵。阿奴撇撇嘴,幸好是行军法阵,若是殿下再弄出一个作战计划策略,估计她又要一夜奋战了。
看着已经完成的一个法阵图,阿奴抿着嘴唇笑了笑,伸伸腰将图纸塞到抽屉中,打着哈气到外间去梳洗,就见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小尔,阿奴一阵心疼,轻轻推了推她:“小尔姐姐,你回房间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着。”
“是不是女婢做错了,对不起,女婢不该睡着了,”小尔诚惶诚恐,为自己的失职自责不已。
阿奴摇摇头:“不是的,小尔姐姐,你看你已经这么累了,晚上就不该再等着我,再说这些小事情我自己也会做,我之前……之前阿奴也是伺候人的,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熟悉的都不在话下,这些难不住阿奴的。何况,小尔姐姐已经将我照顾的很好了,阿奴很感激小尔姐姐,只是阿奴也不希望小尔姐姐这么劳累,连休息的时间都被剥削。所以,以后晚上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小尔姐姐就可以回房间休息了,再说你就住在隔壁,若是有个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会直接叫你,小尔姐姐也不用担心。”
小尔松了一口气,却固执地不肯答应:“女婢照顾阿奴姑娘一点儿也不累,只是刚才有些无聊才睡着了,”小尔脸颊上染上一些羞赫德红晕,“不会再有下次了!”
阿奴无奈叹气,只能依着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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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小书房内,一个兜着黑衫的人跪在地上。
姬宵澜背着双手站在窗户前,面上一片清冷,黑衣人无感情波动说:“唐奕今日偷偷离开了将军府,属下跟在他后面到了帝都的博云楼,博云楼的副楼主出来接见了他,随后两人很谨慎地去了隔壁的茶楼。”
“博云楼的副楼主,”姬宵澜沉声问道,“有查过这个人?刘星上次接触的也是这个人,是不是?”
“是,属下已经在调查了,目前查到的都没有问题,副楼主叫云翼,是帝都人士,只是从小是个孤儿,被前任博云楼的楼主收养后,和现在的楼主云昭作伴长大,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成了云昭的左膀右臂,”黑衣人如实道,“另外,阿奴姑娘的父亲也曾出过一次,只是一个人,从博云楼买了一本农具方面的书籍。”
姬宵澜幽眸微暗,声音低沉:“他们之间有过联系?”
黑衣人愣了一下,惶恐说:“属下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过联系。”
南华……两个字从姬宵澜喉间溢出,这个人他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也亲自去暗查过,还因此而受了伤,只是并没有查到南华的疑点,后来认识了阿奴,加上皇太子对这人也抱有的怀疑,他虽斥责皇太子不要多问,却暗中加大力度调查,只是至今依然没有什么有力证据,虽然查出一些此人能力非凡之事,不过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也不能消除他对此人的怀疑。
“加强对他的探查,”姬宵澜说。
“是,”黑衣人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目光低垂接下主子的命令。
“云翼,孤儿,”手指敲过窗棱……哒,哒,哒……一声声,不急不慢,衬得小书房内越加静谧,良久,姬宵澜侧过,垂眸看向黑衣人,道:“彻查博云楼。”
“是,”没有疑问,黑衣人领命后又瞬间消失,总是悄无声息。
姬宵澜侧立在窗前,斑驳的月光映在他的额上、眉宇间、流水一样的墨发上,割出琐碎的光晕,仿佛要被羽化,却又强大俊美的让人挪不开目光,哪怕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都似对他的不敬,他只能被人奉为神明。
而现实中,拥有强大战斗力和武力值的泫亲王殿下,冷漠而又无情的眸子总是睥睨天下,是帝国子民的守护神,他有足够坚韧的心神和冷静的智慧,能保护这个传承了千年的江山。
姬宵澜走出月盈之光,坐到书案前坐下,翻开陈放在案头的棕色册子,一个个名字跃然眼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幽邃的眸子骤然加黑。
无家族史可以追寻的影奴,没有亲人的孤儿,干净的过去,默默无闻却又不会让人轻易忽视,这些人或是一群这样的人,分布在帝国的各处,有着众多的身份,从事各行各样的事务,但无一不是埋藏的很深,几乎令人查无所查,甚至连一些人都不知晓自己真实的身份,几代相传下来,变成了土生土长的帝国人。
若不是有那么多的巧合集中到一起,只怕他也会将这些人忽略掉,甚至都没意识到有如此庞大的数量……奸细,每个国家都少不了,却绝对不会如此之多,到底是什么目的!